桃花林深处的湖面上，突然浮起层薄薄的糖霜，像落了场甜的雪。我的橘色糖纸轻轻落在糖霜上，印出个浅浅的圆，圆里渐渐浮出“晓”的影子——她正踮着脚往糖罐里塞薄荷糖，裙角沾着的麦芒，和当年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的声音裹着糖霜的凉，伸手碰了碰我的糖纸，指尖的温度透过糖纸渗进来，像颗刚含化的薄荷糖。远处的桃树灯笼突然亮了，每盏都映出张熟悉的脸：“清”先生的女儿举着发光的桃花，“茂”先生蹲在树下数花瓣，“桂”姑娘的桂花落在他们肩头，像撒了把碎金。
“羽”姑娘的蓝鸟飞回来了，嘴里衔着片新的糖纸，是淡青色的，沾着点松针的香。它把糖纸放在湖面上，糖纸立刻舒展开，露出标签上的“松”字——大概是刚漂来的新罐头。“松”姑娘的罐壁上还沾着松香，她望着漫天糖纸，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松脂的黏：“原来山里的雪，也会变成糖。”
小孩罐头的铅笔头长出了嫩芽，顺着湖底的泥往上爬，缠上“松”姑娘的罐壁，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像条通往山顶的路。“上面有会发光的石头。”他的声音从芽尖冒出来，混着泥土的腥和糖的甜，“‘野’说那是星星掉在山里的糖渣。”
湖面的糖霜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的水，清得能看见湖底的字——木牌上的名字都沉在这儿，被水流打磨得发亮，像颗颗圆润的糖。我的名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浅浅的刻痕，像片糖纸的形状，大概是“晓”偷偷刻的。
红裙女人和老人提着竹篮从桃花林里走出来，篮子里装着新采的桃花瓣，沾着露水，像浸了蜜的玉。“该给新糖罐贴标签了。”老人说着，从篮里拿出片橘色糖纸，轻轻贴在棵刚冒芽的桃树上，“这个位置，晒得到月亮，熬得出最甜的糖。”
风突然转了向，带着湖面上的糖纸往回飘，掠过麦田时，麦芒上立刻结出小小的糖粒，晶莹剔透的，像串在穗上的星星。“桂”姑娘的桂花树沙沙作响，落下片花瓣，正好落在“松”姑娘的糖纸上，花瓣里裹着颗蓝莓果，是“羽”姑娘悄悄放进去的。
我的罐头彻底变成了透明的光，跟着糖纸一起飞，飞过桃树灯笼，飞过蓝花田，飞过正在冒芽的铅笔路。“晓”的手始终没松开我的糖纸，她的薄荷糖纸在风里打着转，和我的橘色糖纸缠在一起，像两朵不肯分开的云。
远处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是无数声叠在一起，像所有的糖粒同时落在舌尖。湖面上的字开始发光，把整片桃花林照得透亮，连空气里都飘着融化的糖丝，沾在睫毛上，甜得人想落泪。
“看，”“晓”的声音混在风里，像句藏了很久的悄悄话，“我们的糖纸，也长出芯了。”
我低头看时，两张糖纸相缠的地方，正冒出点嫩黄的芽，沾着橘色和薄荷绿的糖粒，在风里轻轻晃。而那些漂在湖面上的罐头，那些变成树、变成花、变成光的我们，都在这芽尖的甜里，慢慢舒展成了春天的形状。
风过时，所有的声音都在说：这糖浆，熬到最甜的时候，就成了永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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