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阴冷潮湿，洞壁渗着水珠，寒气如同跗骨之蛆，拼命往骨头缝里钻。
沈青梧靠着冰冷的石壁，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
肩胛骨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闷痛（被衙役棍棒砸的），嘴角干涸的血迹带着铁锈味。
怀里，药罐子（老三萧珏）依旧昏迷，小脸青灰，呼吸微弱。
背上老西萧烬（黑炭头）的抽搐似乎平息了些，但体温低得像冰块，只有微弱的呜咽证明他还活着。
脚边的篮子（哭丧棒老五）大概是哭累了，只剩下断断续续、小猫般的抽噎。
老大萧珩（火折子）瘫在一边，小脸煞白，呼哧带喘，怀里紧紧抱着昏迷不醒、七窍还渗着血丝的闷棍（老二萧锐）。
绝望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漫过沈青梧的胸口。
累，太累了。
身体的，心里的。重生的惊悚，崽子的难缠，天道的威压，人间的险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
“妈的……”她低低骂了一句，声音嘶哑破碎，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摸索着怀里，那堆从当铺抢出来的银子和铜钱还在，沉甸甸地硌着伤处。
还有那块裴玄寂给的、贴着心口放的温润玉牌，正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勉强驱散一丝刺骨的寒冷。
钱。现在最需要的是药，是吃的，是能暖身子的东西。
可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上哪弄去？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找点柴火，至少把洞里弄暖和点。
可身体刚一动，肩胛骨传来的剧痛就让她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又重重靠回石壁上。
“呜……”胸前衣襟里的药罐子（老三）似乎被她动作牵动，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小眉头痛苦地蹙起。
沈青梧低头看着怀里这张青灰的小脸，再想想他之前用碎瓦片“放倒”老西、又喷出毒雾试图反抗天道意志的样子……这小东西，虽然怂得要命，关键时刻好像……还挺顶用？
可惜现在也蔫了。
“娘……娘亲……”旁边瘫着的老大火折子（萧珩）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哥哥……哥哥好冰……”
他指的是怀里抱着的闷棍（老二），萧锐的小脸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像块石头。
沈青梧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强撑着，伸手探了探老二的鼻息。
还好，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流。她又摸了摸老二的额头，冰冷刺骨。
不行，这样下去，就算没被天道收走，也得活活冻死。
她咬咬牙，目光扫过山洞角落。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弱雪光，她看到一些散落的、相对干燥的枯枝败叶。量不多，但总比没有强。
“火折子……”沈青梧的声音疲惫不堪，“去……把那些干柴……捡过来……”
老大萧珩（火折子）看看怀里冰冷的小哥哥，又看看娘亲苍白痛苦的脸，小脸上露出挣扎。
他也很累，很怕。
但他还是用力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闷棍（老二）轻轻放在相对干燥的石地上，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三晃地挪到角落，开始笨拙地捡拾那些枯枝。
看着他小小的、摇摇晃晃的背影，沈青梧心里那点坚硬的东西，又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老大很快抱回一小捧枯枝败叶，堆在沈青梧面前。
沈青梧掏出火折子（这次是真的火折子，简陋的引火工具，裴玄寂给的包袱里翻出来的）和一小块火绒。
“嚓…嚓…”
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沈青梧忍着肩伤，动作笨拙地试图点燃火绒。但枯枝潮湿，火绒也受了潮，试了几次，只有呛人的烟，不见火苗。
她急得额头冒汗，伤口疼得更厉害。
“娘亲……给我……”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气音的声音响起。
沈青梧猛地低头。
怀里，药罐子（老三萧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如琉璃的大眼睛依旧蒙着一层灰败，却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伸出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指，指向沈青梧手里的火绒和枯枝。
沈青梧愣了一下。这小东西……还会生火？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把火绒和枯枝递了过去。
小萧珏（药罐子）接过东西，小脸异常专注。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枯枝里最细最干的部分挑出来，用手指捻碎成细小的绒絮，然后拿起那块火绒，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接着，在沈青梧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小舌头，极其迅速地在那块火绒上舔了一下！
“你……”沈青梧刚想呵斥他乱吃东西，却见小萧珏己经把那块沾了他口水的火绒放回了枯枝绒絮中间。
他又捡起两块边缘锋利的碎石片，用尽全身力气，“嚓嚓嚓”地用力摩擦起来！
这一次，火星溅落在的火绒上，没有立刻熄灭！反而像是被什么引燃了一样，“噗”地一声，冒起了一小簇微弱的、带着淡淡奇异气味的橘黄色火苗！
成了！
火苗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舔舐着那些细碎的枯枝绒絮。
沈青梧赶紧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添加更粗一点的枯枝。
“咳咳……”小萧珏（药罐子）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做完这一切，小脑袋一歪，再次昏睡过去，小脸依旧青灰。
沈青梧看着眼前这簇在阴冷山洞里跳跃起来的、带着淡淡奇异气味的小小火苗，再看看怀里昏睡过去的小豆丁，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小东西……口水还有助燃效果？还是那火绒被他“处理”过了？
不管怎样，火，终于点起来了！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一丝黑暗和寒意，跳跃的光芒映照着洞内几张疲惫不堪的小脸。
沈青梧把药罐子（老三）往怀里拢了拢，让他离火堆近些。又指挥着老大火折子（萧珩）：“把……把闷棍……挪近点……”
老大赶紧照做，费力地把昏迷的老二萧锐（闷棍）拖到火堆边。温暖的火光似乎让老二的脸色稍微好看了那么一丝丝。
沈青梧又解下背上依旧冰冷的老西萧烬（黑炭头），也把他挪到火堆旁。小家伙感受到温暖，无意识地往热源方向拱了拱，痛苦的呜咽声小了些。
篮子里的哭丧棒（老五）似乎也安静了，银灰色的眼睛映着火光，好奇地眨巴着。
安置好小的，沈青梧才顾得上自己。她靠着石壁坐下，感受着火堆带来的微弱暖意，看着那五个暂时安静下来的小煞星。
老大火折子（萧珩）守着火堆，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添根小枯枝，火光映着他专注的小脸。
老二闷棍（萧锐）昏迷着，眉头紧锁，但冰冷的身体在暖意下微微放松。
老三药罐子（萧珏）在她怀里昏睡，小脸在火光下显得没那么青灰了。
老西黑炭头（萧烬）蜷在火边，像只找到窝的小兽。
老五哭丧棒在篮子里，银眸映火，安静得像个小玉人。
山洞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几个孩子均匀（或微弱）的呼吸声。
一种奇异的、与之前所有惊悚和搏杀截然不同的宁静，悄然弥漫开来。
沈青梧看着这画面，脑子里那些“天命容器”、“天道反噬”、“裴玄寂的算计”……似乎都被这微弱的火光暂时驱散了。
只剩下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念头——活着。带着这群小崽子，活下去。
她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又看了看那簇跳跃的火苗，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火折子。”沈青梧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戾气，带着一种被疲惫磨平了的平静。
老大萧珩（火折子）立刻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娘亲。
“看着火。”沈青梧指了指火堆，“别让它灭了。”她又指了指角落里那个豁口的破瓦罐（之前捡的），“去洞口……弄点干净的雪进来。”
老大立刻爬起来，抱着瓦罐，摇摇晃晃地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从藤蔓上刮下干净的积雪，装了半罐子，又摇摇晃晃地抱回来，放在火堆边烘烤。
雪水在瓦罐里慢慢融化，冒着热气。
沈青梧看着瓦罐里翻滚的热水，再看看怀里昏睡的药罐子（老三），又看看地上那点瘪瘪的米袋（里面只剩几粒米了）……
她咬咬牙，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里面是之前裴玄寂给的、最后剩下的一小撮糙米（之前煮野菜汤用掉大部分）。
她极其吝啬地、数着粒一般，捻了一小撮米，丢进了翻滚的瓦罐里。
米粒在热水里翻滚，渐渐变得，散发出久违的、极其淡薄的米香。
这香味，在冰冷饥饿的山洞里，如同世间最的仙乐。
老大火折子（萧珩）的小鼻子使劲抽动着，眼睛死死盯着瓦罐里那翻滚的几粒米，小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篮子里的哭丧棒（老五）也咂咂小嘴，银灰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瓦罐。
连昏迷中的闷棍（老二）、药罐子（老三）、黑炭头（老西），呼吸似乎都急促了一点点。
沈青梧看着瓦罐里那少得可怜的米粒，再看看身边五个眼巴巴（或昏迷中本能渴望）的小崽子，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咙。
太少了……根本不够塞牙缝。
就在这时——
“噗……”
瓦罐里，那几粒翻滚的米粒旁边，突然冒起一个微小的气泡。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瓦罐里散发出来！
那暖流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能滋养灵魂的温润气息，瞬间弥漫在小小的山洞里！
沈青梧猛地低头！
只见瓦罐底部，那块被裴玄寂塞在包袱最底层、她贴身藏着的、刻着古朴符文的莹白玉牌，不知何时，竟然沉在了瓦罐的水底！
玉牌温润的光泽在火光的映照下流转，那些古朴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白光！
那暖流和温润的气息，正是从这块沉在水底的玉牌中散发出来的！
随着这股气息的弥漫，瓦罐里那少得可怜的几粒糙米，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晶莹！散发出的米香也变得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清甜？
山洞里，五个崽子的呼吸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更加平稳和深沉了一些。
连昏迷中的闷棍（老二）紧锁的眉头，都微微舒展了一丝。
沈青梧目瞪口呆地看着瓦罐里这神奇的变化，再看看那块沉在水底、如同定海神针般的温润玉牌。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裴玄寂给的……不止是钱？
她下意识地看向老大萧珩（火折子），小家伙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瓦罐里翻滚的、散发着奇异光芒和香气的米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甚至……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玉牌光芒相呼应的……赤红火星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沈青梧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猛地收回目光，看着瓦罐里那越来越浓稠、香气越来越的……一丁点儿米粥。
山洞里，温暖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五个安静（或昏睡）的小崽子和一个对着瓦罐发呆的娘亲。
米粥的香气混合着玉牌散发的温润气息，驱散了阴寒和血腥，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劫后余生的……安宁？
沈青梧拿起那根一路跟随她、沾过血也点过火的烧火棍，小心翼翼地搅动着瓦罐里那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稀粥。
她看着粥面上倒映着的、自己那张疲惫不堪、却莫名多了一丝生气的脸，再看看身边环绕的五个“小煞星”，嘴角极其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黑色幽默：
“行吧……火折子……”
“这‘玉牌牌熬粥’……算是你这辈子……给老娘煮的第一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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