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舱的LED灯缓缓切换到“黄昏模式”，暖黄色的光线像融化的蜂蜜，淌过每一层培育架。林默正跪在第三层架前，手里捏着一把银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发酵好的蚯蚓粪埋进第17号培育盒的红沙里。腐殖土的温润气息混着营养液的微甜漫开来，像把地球乡间的黄昏整个搬进了这方寸空间——那是小陈特意叮嘱的“家乡味”，他说“植物闻着熟悉的味道会长得更安心”。
培育盒里，那株被小陈命名为“星星”的勿忘我己经抽出第三对真叶，叶片边缘的荧光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银辉，像有人把碾碎的星子撒在了叶肉上。最外侧的叶片微微卷曲，像是在守护什么秘密，叶脉间的荧光顺着纹路流动，勾勒出细小的脉络，看得林默心头一动——这纹路，竟和他口袋里那张地球叶脉书签的纹路几乎重合。
“湿度68%，光照强度3200lux，发酵肥浓度0.5%。”李哲的声音从控制面板后传来，带着点机械运转的嗡鸣。他正蹲在地上调试新接的土壤传感器，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一股与平时不同的认真。“小陈刚发消息来，说这组参数能让花瓣提前显色。他在医疗舱用模拟系统跑了三次，说成功率能到90%，误差不超过两小时。”
林默捏着镊子的手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培育盒角落——周老师的那片干花瓣还静静躺在红沙里，浅蓝的颜色比昨天鲜亮了些，边缘似乎也舒展了些，像在跟着舱内的气流轻轻呼吸。“他倒是越来越像周老师了，”林默忍不住轻笑出声，指尖轻轻碰了碰培育盒的透明壁，“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连浇水都怕把种子冲跑，每次都要用滴管一滴一滴地喂，现在居然能自己做参数模拟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嘛。”李哲站起身，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便携式显示屏，屏幕上正跳着小陈发来的实时视频。少年坐在医疗舱的白色床上，左腿还架着厚重的石膏，右腿屈着，膝盖上放着个迷你培育盒——那是林默特意给他寄去的“微型生态舱”，里面也种着一株勿忘我幼苗。小陈正用吸管往盒里滴营养液，护士在旁边举着手机打光，屏幕的光映得他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颗小星星。
“林哥！李哲哥！看到没？”视频里的小陈突然举高手里的滴管，管尖还挂着一滴晶莹的营养液，“这是我改良的滴灌头，能让营养液顺着叶片纹路流，不会冲乱红沙！你看这弧度，我对着星图调了三次才弄好！”他的声音隔着电流有点发飘，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连带着石膏腿都跟着晃了晃，吓得护士赶紧按住他的膝盖：“慢点晃，刚长好的骨头经不起折腾！”
“知道啦张护士！”小陈吐了吐舌头，又转向镜头，“王教授说等我拆了石膏，就让我去操控中心，远程同步生态舱的数据！到时候我就能亲手给‘星星’调光照了！”他说着，还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星际植物培育手册》，书页边缘都卷了毛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些地方还用荧光笔涂成了彩虹色。
林默笑着点头，刚想回话，指尖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颤——不是设备运行的那种规律震动，更像某种有节奏的轻颤，从“星星”的根部顺着培育盒的塑料壁传上来，连带着盒底的红沙都泛起细碎的涟漪，像有只小虫子在沙下钻动。他心里一紧，赶紧凑近培育盒，鼻尖几乎贴在透明壁上。
这一看，林默的呼吸都屏住了——最外侧的叶片背面，竟冒出了几个针尖大的绿点，圆鼓鼓的，像藏在叶肉里的秘密。绿点周围的荧光比别处亮了些，形成一圈圈细小的光晕，把绿点衬托得格外显眼。
“是花苞！”李哲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传感器差点掉在地上。他一个箭步扑到控制面板前，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调出荧光强度监测曲线。屏幕上的绿色波形正在缓慢攀升，像一条正在苏醒的绿蛇，每个波峰都精准地踩着某个时间点，“比模拟时间提前了两天！周老师的笔记里写过这种现象，叫‘星体共鸣’——植物的生长周期会和所在星球的自转周期同步！”
林默想起周老师笔记本里的那幅插画：一株盛开的勿忘我立在红沙上，淡蓝色的花瓣上，荧光连成了火星的星图，北极星的位置正好落在花心。当时他只当是老人浪漫的想象，此刻看着“星星”叶片上跳动的光点，突然觉得那插画或许藏着未说尽的真相。他摸出手机，翻出存着的插画照片，对着培育盒比对——叶片的生长角度，荧光的流动方向，竟和插画上的标注分毫不差。
就在这时，生态舱的舱门“嗤”地一声滑开，带着火星夜晚特有的凉意。张教授的全息投影站在门口，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前的口袋里别着支钢笔，和周老师生前常戴的那支一模一样。他手里举着个黄铜色的金属盒，盒子表面刻着细密的花纹，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猜猜我带什么来了？”张教授的声音带着笑意，皱纹里都盛着暖意。他轻轻打开盒子，林默和李哲都愣住了——里面躺着个磨损的铜制星盘，盘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星轨，边缘处有一行细小的刻字，是周老师的笔迹：“花瓣会记得星子的轨迹。”
星盘的中心嵌着块透明的水晶，里面封存着一小撮红沙，沙粒里隐约能看到片干枯的花瓣，颜色和培育盒里那片一模一样。“这是周老师退休前托我保管的，”张教授的手指轻轻拂过星盘上的刻痕，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他说，等火星上开出第一朵勿忘我，就把这个送给‘能看懂星图的孩子’。现在看来，你们三个——林默、李哲，还有医疗舱里那个小家伙，都配得上。”
林默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星盘的铜面，冰凉的金属上还残留着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人过无数次。他转动星盘，盘面上的刻度与生态舱窗外的星空缓缓重合，那些细密的星轨纹路里，竟还残留着红沙的痕迹，和培育盒里的红沙色泽一致。“他早就料到了，对吗？”林默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知道我们会在这里种出花来。”
“他总说‘种子比人更懂时间’。”张教授的投影晃了晃，像是信号不太稳定，边缘泛起细碎的光点。“当年他把勿忘我种子送上空间站时，就跟我打赌，说三十年后，会有群年轻人在火星种出会画星图的花。他说那花瓣上的荧光，是地球写给火星的信，字里行间都是牵挂。”
投影消失的瞬间，李哲突然指着培育盒低呼：“你看！它在动！”
林默猛地转头，只见“星星”的叶片震颤得更明显了，那些针尖大的绿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像被春风吹开的花苞。更神奇的是，叶片上的荧光开始沿着叶脉快速流动，在叶尖汇聚成细碎的光斑，随着火星的自转让步，竟真的连成了哈德利环形山的轮廓——和星盘上的刻痕、和小陈发来的火星地图完全重合。
红沙里的干花瓣也跟着泛起微光，浅蓝的颜色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缕淡蓝的光雾，慢慢飘起来，像条纤细的丝带，缠绕着“星星”的花茎向上攀爬。光雾流过的地方，绿点舒展得更快了，花苞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隐约能看到里面淡蓝色的花瓣。
“周老师的花瓣在发光！”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举起相机，镜头里，光雾与花苞的荧光交织在一起，像两个跨越时空的拥抱。他忽然想起周老师笔记里的一句话：“死亡不是终点，是另一种形式的扎根。”
李哲突然抓起通讯器，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好几次才按对号码。视频接通的瞬间，小陈的惊呼声差点震破听筒：“我的天！它在画星图！林哥你快拍下来！这比模拟数据酷一万倍！”他举着手机从床上跳下来，石膏腿在地上拖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护士在后面追着喊“慢点跑”，他却只顾着对着屏幕嚷嚷，“我就知道蚯蚓粪里的微生物能激活荧光基因！周老师的笔记里藏着密码！你看那光斑的密度，和我算的星轨参数完全一致！”
林默举着相机，镜头里的“星星”正在缓缓舒展第一片花瓣。淡蓝色的花瓣薄如蝉翼，边缘的荧光随着火星的自转让步，像绣娘用银线在花瓣上绣出旋转的星轨。北极星的位置果然落在花心，那里的荧光最亮，像颗被花瓣捧着的小太阳。红沙里的光雾彻底融入了新花瓣的脉络，让花瓣的颜色更深了些，像是沉淀了岁月的重量。
“开花了……真的开花了。”李哲的声音带着哽咽，他别过头去抹了把眼睛，却被林默抓了个正着。这个平时总说“科学不需要眼泪”的技术控，此刻眼眶红得像火星的日落，连耳尖都泛着红。
“别装了，眼泪都掉传感器上了。”林默递过一张纸巾，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看着李哲别扭地接过纸巾，假装擦传感器，心里忽然暖暖的——这个总是板着脸讲数据的人，原来也会为一朵花动容。
通讯器里的小陈突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们看花瓣中心，那光斑组成的图案，像不像周老师画的星尘航线？”
林默凑近一看，果然，花瓣中心的荧光连成了条细长的光带，从哈德利环形山延伸出去，穿过几颗亮星的位置，最终指向地球的方向。那航线的弧度，和周老师留在星盘背面的手绘航线图一模一样，连中途经过的几个空间站坐标都清晰可见。
“他把想说的话，都藏在花里了。”林默轻声说，指尖在培育盒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和花瓣里的星图打招呼。
生态舱的LED灯渐渐暗下去，模拟着火星的黑夜。“星星”的花瓣在黑暗中愈发明亮，荧光组成的星图映在林默和李哲的脸上，像落了满身的星光。远处的补给舱亮着暖黄的灯，像个守夜的灯塔；医疗舱里，小陈举着手机站在窗边，屏幕的光映着他含泪的笑脸，石膏腿边散落着一地的模拟数据单；地球的某个实验室里，张教授正对着星盘微笑，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夹着周老师当年送他的勿忘我标本……
林默低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淡蓝色的花瓣上，星图与红沙里的光雾交织，像两个星球在宇宙里交换的温柔眼神。他忽然懂得，所谓救赎，从来不是抵达某个终点，而是让信念像种子一样扎根，像花瓣一样绽放——是小陈在医疗舱里反复调试的滴灌头，是李哲蹲在地上接传感器时额角的汗珠，是周老师留在星盘上的刻痕，是每个平凡的瞬间里，那些不肯放弃的坚持。
夜风掠过生态舱的外壳，带着红沙的私语。“星星”的花瓣轻轻颤动，仿佛在默念某个古老的约定——关于地球与火星，关于过去与未来，关于所有在星尘里播种希望的人。而那片花瓣上的星图，会永远在火星的晨昏里旋转，像个永恒的承诺，提醒着每个仰望星空的人：爱与信念，从来都能跨越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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