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黎明带着独有的温柔，漫过哈德利环形山的山脊，将淡粉色的晨光洒在生态舱的舷窗上。玻璃上凝结的细小冰晶折射着光线，在培育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被揉碎的朝霞。林默趴在第三层培育架前，手肘撑着冰凉的金属架，鼻尖几乎贴在第17号培育盒的透明壁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在等“星星”的第二片花瓣绽放。
淡蓝色的花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边缘的荧光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银辉，比昨夜更清晰了。哈德利环形山的轮廓旁，多出了几颗闪烁的光点，像有人在星轨上缀了串明珠，连星轨的弧度都比昨天圆润了些，像是被精心打磨过。林默指尖划过盒壁，那些光点仿佛有生命般，跟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在回应他的注视。
“第17号培育盒，花瓣展开度45%，荧光星图完整度70%。”李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手里捧着个银白色的保温箱，箱子表面印着“地球农业研究所”的烫金字样，边角磕出了个小坑——是昨天搬运时不小心撞到补给舱门留下的。“小陈说这是他老家院子里的黑土，特意让他奶奶筛了三遍，混了三分之一火星红沙，说这种配比能让‘星星’的根系长得更壮，还能记得地球的味道。”
林默转头时，正撞见李哲往保温箱的夹层里偷偷塞东西——一个巴掌大的陶瓷兔子，白瓷釉面有点不均匀，耳朵上还沾着点红沙，显然是手工烧制的。这是小陈托空间站的陶艺师做的，视频里他举着兔子得意地说：“要让地球的兔子看着火星的花开，等花谢了，就让兔子替我守着种子。”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林默笑着伸手，指尖刚碰到陶瓷兔的耳朵，就听见培育盒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细微得像雪花落在棉花上。
第三片花瓣正在绽放，荧光星图的边缘突然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那些新增的光点顺着星轨流动，在花瓣边缘连成了行细小的光斑，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收到了”。
林默的呼吸猛地顿住，以为是晨光造成的错觉。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三个字依然浮在花瓣上，“收”字的竖钩有点歪斜，“到”字的立刀旁像条小尾巴，“了”字最后那笔俏皮的弯钩，和小陈昨天在视频里写的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昨晚小陈举着马克笔在镜头前晃，说“要给‘星星’写封回信，告诉它地球收到花了”，当时谁都没当真，只当是孩子气的玩笑，此刻却觉得那支笔仿佛就握在花瓣的荧光里。
“李哲，你看……”林默的声音有点发飘，指尖下意识地指向那行字。
李哲凑过来的瞬间，保温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黑土混着红沙撒了一地，像幅迷你的地球与火星地图。他的手指抖得厉害，指着花瓣上的光斑字，声音都在发颤：“这是……这是小陈的笔迹！他昨天在视频里给‘星星’写过这三个字，连那个弯钩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他突然抓起旁边的平板电脑，调出昨晚的视频回放——屏幕里，小陈趴在床上，用马克笔在纸上写“收到了”，“了”字的弯钩果然拖得长长的，像只的小兔子耳朵。
林默突然想起周老师笔记本里的一句话：“植物的记忆藏在细胞里，会顺着光线、声音、甚至情绪生长。”当时只当是感性的抒发，此刻看着花瓣上的光斑字，突然明白那或许是未说透的科学——小陈的声音频率、马克笔的油墨成分、甚至他写这三个字时的心跳节奏，都通过通讯器的声波传到了火星，被“星星”的荧光基因记录下来，化作了花瓣上的回信。
生态舱的舱门“嗤”地一声滑开，带着火星清晨的凉意。张教授的全息投影快步走进来，手里举着个老式收音机，深棕色的外壳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金属骨架，喇叭网罩上还沾着点地球的灰尘。收音机正滋滋地响，像有只小虫在里面爬。“快！听听这个！”老人把收音机凑到培育盒前，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激动，“我在周老师的旧物里翻到的，里面藏着大秘密！”
电流杂音里，突然传出段熟悉的旋律——是周老师生前最喜欢的《星尘谣》，调子轻快得像蹦跳的星子，歌词里唱“星尘是天空的信，花瓣是大地的回音”。林默小时候听周老师哼过无数次，连做梦都能想起这段旋律。
更神奇的是，随着旋律响起，“星星”的花瓣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荧光星图上的光点跟着节奏闪烁，像在打节拍。红沙里未清理干净的蚯蚓粪，竟也泛起细碎的光，顺着土壤缝隙往上爬，在盒壁上拼出个小小的音符，正好卡在旋律的停顿处。
“这是周老师留的‘声纹感应器’！”张教授的手指在收音机背面摸索着，指甲缝里还沾着翻找时蹭到的铁锈，他小心翼翼地抠出个指甲盖大的微型芯片，芯片上布满了细密的电路，“他在芯片里存了《星尘谣》的声波频率，说‘当火星的花能跟着调子跳舞，就是地球收到回信了’。当年他总说，声音比光更懂等待，能穿过最深的黑暗。”
芯片的金属面上刻着行小字，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声波是光的信使”。林默突然明白，那些花瓣上的光斑字不是巧合——小陈的笑声、李哲调试设备的说话声、甚至自己夜里给“星星”读周老师笔记的声音，都被这株植物悄悄记了下来，化作了跨越光年的对话。
李哲突然抓起通讯器，手抖得差点按错号码。屏幕亮起时，小陈刚拆完石膏，正踮着脚在医疗舱里转圈，右腿还不太利索，像只刚学飞的小鸟。他穿着件印着勿忘我图案的病号服，看见屏幕里的花瓣，突然僵在原地，眼泪“啪嗒”掉在地板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它……它真的收到了？”
“收到了，”林默把镜头对准花瓣上的光斑字，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看，它还回了信。”
小陈突然捂住嘴，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护士递来的纸巾被他攥成了团，含糊的呜咽声透过电流传来：“周老师说的是真的……植物真的能听懂人话……”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翻出个银色的录音笔，笔身上还贴着个兔子贴纸，“我要把地球的声音都录下来给它听！小鸟叫，风吹树叶，还有奶奶蒸馒头时面团发酵的声音！我要让它知道，地球有多么想它！”
林默看着屏幕里少年忙碌的身影，突然注意到培育盒的红沙里，周老师的那片干花瓣化作的光雾正在凝聚，慢慢形成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像周老师弯腰看花的样子，背有点驼，右手食指轻轻点在“星星”的花茎上，和他记忆里无数次在实验室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周老师……”李哲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撒在地上的黑土和红沙捧回保温箱，动作轻得像在拾起易碎的星星，“您看，我们做到了。您说的‘星尘里的约定’，我们替您实现了。”
光雾轮廓的指尖划过花瓣，那些光斑字突然散开，重新组成新的图案——不是星图，也不是文字，而是幅小小的插画：三个小人蹲在红沙地上看花，左边的人举着相机，中间的人捧着土壤样本，右边的人拄着拐杖，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兔子，兔子耳朵上别着朵勿忘我。
“是我们三个！”林默的眼眶热了，手指轻轻敲了敲盒壁，“还有小陈的兔子！”
光雾渐渐淡去，最后化作颗荧光点，落在花心的北极星位置，像给星图盖了个印章。生态舱外，晨光己经铺满了红沙地，远处的哈德利环形山在阳光下泛着金红色的光，像大地睁开了温柔的眼睛。风掠过红沙，卷起细小的沙粒，撞在舱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轻声读信。
张教授的收音机还在播放《星尘谣》，旋律里混进了新的声音——小陈在医疗舱里唱歌跑调的声音，护士无奈的叮嘱声，空间站引擎的低鸣声，还有地球传来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顺着生态舱的通风系统流淌，被“星星”的花瓣一一记录。第西片花瓣正在缓缓绽放，荧光流淌间，隐约能看到新的光斑在凝聚，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李哲把陶瓷兔子摆在培育盒旁，兔子的耳朵正对着花瓣上的星图，像在认真倾听跨越光年的回信。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星尘计划·001号”，是周老师当年参与火星计划时的编号，他把牌子插进红沙里，正好在“星星”的花茎旁。
林默拿出周老师的星盘，放在培育架上，铜制的星轨与花瓣的荧光星图完美重合，仿佛两个时空在此刻相遇。星盘中心的水晶里，那撮红沙与培育盒里的红沙同时泛起微光，像在互相致意。
“该给地球发消息了。”林默打开通讯器，镜头里，“星星”的第西片花瓣完全绽放，淡蓝色的花瓣上，新的光斑组成了个简单的箭头，指向地球的方向。他对着镜头轻声说：“告诉地球，火星收到了它的种子。现在，它正写回信呢。”
红沙地上，晨光与荧光交织，像给这片土地铺上了层碎金。远处的风带来新的气息——有地球的泥土香，有少年的笑声，还有老人未说尽的牵挂。而那朵在火星绽放的勿忘我，正用它的花瓣，把这些跨越光年的思念，写成一封永远不会寄错的信。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片淡蓝色的花瓣，和无数正在红沙里扎根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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