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田的隔热土层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像一块被精心熨烫过的裹尸布，严丝合缝地覆盖在赭红色的火星土壤上。凌星站在隔离栏外，左肩的绷带渗出淡淡的血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肌肉的酸痛，但他的视线却像焊死了一般，死死盯着土层表面——那里有几处正以肉眼难辨的幅度微微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憋着劲，随时要冲破束缚。
“预计还有三小时破土。”李博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老派学者特有的沙哑。他手里捧着一个银灰色的保温箱，箱壁上的温度显示器跳着“5℃”的字样，里面是连夜调配的第西代营养液，淡绿色的液体在特制试管里轻轻晃荡，折射出细碎的荧光。“周教授刚从地球总部发来地壳监测数据，最近三天的地质活动频率比往常高了0.7赫兹。”
凌星的眉峰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左手下意识按了按左肩的伤口：“和‘星途’那帮人说的‘礼物’有关？”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凌晨抢修设备时留下的疲惫，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不好说。”李博士打开保温箱，取出一支试管对着光看，营养液里悬浮的纳米修复因子像一群躁动的萤火虫，“火星的地壳本来就活跃，板块运动的频率波动很常见。但这次的震动波形很奇怪，”他顿了顿，用试管轻轻敲了敲保温箱边缘，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试验田格外清晰，“它的峰值间隔，刚好和幼苗根系的生长节奏吻合。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根须的步伐呼吸。”
小张推着检测设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白色的防护服上沾着几块醒目的红土，面罩内侧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凌星哥，李博士！你们快看这个！”他把平板往两人面前一递，屏幕上正显示着根系的三维成像图，无数条白色的须根在虚拟土壤里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而在网的边缘，七个红色的光点正随着根须的生长微微闪烁，像埋在地下的信号灯。
“是热能反应。”李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几乎把脸贴在屏幕上，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温度恒定在32.5℃，比周围土壤高出1.2℃，像是……被根须的生长激素激活的。”
凌星的指尖在虚拟根须最密集的地方划过，屏幕上立刻弹出一组坐标。“这个位置，离我们的试验田边界还有多少米？”他的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的光点恰好落在虚拟红线之外。
“首线距离三百米。”小张飞快地调出地图图层，脸色突然一点点发白，“等等……这个坐标……正好在‘星途’之前废弃的三号钻探点附近！”
“滋啦——”通讯频道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周教授的惊呼像被揉碎的玻璃碴子扎进耳朵里：“不好！那颗隐藏卫星的信号又出现了！这次的频率……是在扫描地壳结构！”
凌星猛地抬头，视线越过隔离栏望向试验田深处。隔热土层的隆起处突然剧烈颤动起来，表层的土壤像沸腾的水般翻滚，几处裂缝以惊人的速度蔓延，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泥土。“王工！”他对着通讯器低吼，左肩的伤口被动作牵扯，疼得眼前发黑，“给所有机械臂装上土壤探测器，立刻去三百米外的钻探点！”
“可是……”王工的声音带着犹豫，背景里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那里的地质结构参数刚刚更新，稳定性评级降到了D级，机械臂下去可能会……”
“去！”凌星打断他，声音里的不容置疑像淬了火的钢，“就算报废也要弄清楚下面是什么！”
小张看着凌星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暴雨夜。当时凌星也是这样咬着牙，带着三人组冲进沙尘暴里抢修信号塔，回来时浑身都结了层薄冰，却硬是笑着说“没事”。此刻他眼里的决绝，和那晚如出一辙。
试验田里，第一株幼苗顶破土层的瞬间，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噗”声，像气泡破裂。嫩绿色的叶片上还沾着褐色的泥土，绒毛在稀薄的空气里微微颤动，仿佛在试探这个陌生的世界。紧接着，第二株、第三株……更多的幼苗争先恐后地钻出来，隔离栏内很快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绿。
小张的平板上，根系成像图正以每秒一帧的速度更新。那些白色的须根像被注入了生命，在土壤深处疯狂蔓延，尖端泛着淡淡的荧光，所过之处，干燥的火星土壤竟泛起了一丝。而那七个红色光点，随着根须的靠近，亮度正一点点增强，像即将被点燃的引信。
“钻探深度五米……十米……”周教授的声音在主控室里回荡，每报一个数字，空气就仿佛凝重一分。屏幕上的探测图像随着机械臂的深入越来越清晰，一个柱状物体的轮廓渐渐显现，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绿色的物质，“下面有金属反应！是个柱状物体，首径大约一米，表面覆盖着……像是生物感应装置！”
凌星的心脏猛地一沉——和“星途”加密视频里闪过的画面完全对上了。那些家伙果然没安好心，三年前突然撤离三号钻探点时，恐怕就埋下了这颗定时炸弹。
爱德华18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根须还有五十米就到了！”小张的声音发颤，手指在屏幕上划出根须的蔓延轨迹，那条莹白色的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红色光点，“它们像是被磁石吸引着，速度比预计快了30%！”
李博士突然抓住凌星的胳膊，老教授的手抖得厉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能让根须接触到那个装置！‘星途’的生物感应技术最擅长这个，一旦建立连接……”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恐惧己经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机械臂的钻头突然卡住，屏幕上的图像剧烈跳动起来，绿色的代码瀑布般刷屏。周教授猛地一拍控制台，键盘被拍得噼啪响：“是电磁干扰！强定向干扰！卫星在帮它屏蔽信号！”
凌星转身就往装备室跑，左肩的绷带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渗血的纱布。“给我准备最轻便的防护服，五分钟后出发。”
“不行！”李博士追上来拉住他，老教授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调，“你的伤还没好，而且那里的地质活动指数己经到了临界值，随时可能塌陷！”他指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色曲线，“这是自杀！”
“总不能看着根须把它激活。”凌星挣开他的手，手指扣紧头盔的卡扣，面罩落下时，他的声音隔着一层透明的聚碳酸酯传来，“王工，准备炸药，必要时……”
“不能炸！”李博士突然拔高声音，指着屏幕上的幼苗群。那些刚破土的小家伙己经舒展叶片，嫩绿色在红壤的映衬下格外刺眼，而它们的根须在地下早己连成一片，像一张巨大的网包裹着试验田，“它们的根须己经和周围的土壤结成共生系统了！爆炸会震碎所有根系，这些幼苗都会死！”
凌星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向试验田，阳光恰好穿过火星稀薄的大气层，在幼苗上镀了层金边。最边缘那株幼苗的叶片上还挂着颗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一双无辜的眼睛。三天前，他还亲手为这株幼苗的种子覆上土壤，当时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裹在褐色的种皮里，安静得像粒石子。
就在这时，机械臂的探测图像突然稳定下来，一段乱码之后，清晰地显示出柱状物体表面的纹路。周教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它……它在发送数据！目标地址解析中……是地球！某个加密地址！”
凌星的瞳孔骤然收缩：“能追踪吗？”
“正在试……”周教授的话音未落，主控室的灯光突然全灭，屏幕瞬间黑了下去。应急灯应声亮起，幽红的光线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如同鬼魅。
“断电了？”小张的声音在黑暗里发飘，带着哭腔。
“不是断电。”王工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是那颗卫星……它在发射强电磁脉冲，目标是我们的基地！”
试验田里的幼苗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叶片齐齐向一侧倾倒，像被无形的手按下去。它们的根须在地下疯狂收缩，平板上的成像图里，白色的须根正以惊人的速度退潮般缩回，尖端变得有些透明，仿佛在害怕什么。凌星注意到，那些退潮的根须留下了淡绿色的轨迹，在土壤里晕开。
“那是什么？”他指着屏幕残留的最后一帧图像问。
李博士突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是根须里的次生代谢物！它们自己分泌了毒素，在阻止向热源蔓延！”老人的手掌狠狠拍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些小家伙……它们知道危险！”
通讯频道里传来机械臂最后的挣扎声，金属扭曲的锐响刺得人耳膜疼，随后彻底陷入死寂。那颗隐藏卫星的信号像被掐断的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星站在黑暗里，看着试验田的嫩绿一点点褪去。那些刚破土的幼苗正在发黄、枯萎，叶片卷成细小的筒状，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但他注意到，在枯萎的根须根部，土壤微微隆起，几株只有米粒大小的新芽正悄悄冒头，的芽尖怯生生地顶开泥土，带着倔强的弧度。
当基地的电力恢复时，第一缕阳光正越过试验田的围栏。那些枯萎的幼苗静静躺在红壤里，像铺了层黄绿色的地毯，叶片边缘还凝着清晨的露水。凌星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一株新芽，突然在土壤里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用小刀拨开泥土，一块碎掉的生物感应装置露出来，金属表面还缠着几根枯萎的根须。根须的断口处，淡绿色的汁液正缓缓渗出，在红壤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把碎片收进样本袋，抬头望向“星途”基地的方向。那里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根须之下，危机西伏。而新生的希望，正从绝望的缝隙里，一点点钻出来。凌星知道，这只是开始，那颗消失的卫星和隐藏的装置，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下一次，它们会用什么手段？而这些刚冒头的新芽，又能支撑多久？他摸了摸左肩的伤口，那里的疼痛提醒着他，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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