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针劫
暮春的宫廷浸在湿冷里，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碎响，像无数幽魂在琉璃瓦上徘徊。长信宫的鲛绡帐幔重重垂落，龙脑香混着苦药味淤积在殿内，熏得人喉头发紧。江疏月跪在波斯绒毯边缘，指尖深深陷进织金缠枝莲纹中——这是她入宫为奴的第三十七日，父亲江逾白“私制前朝秘药”的冤案仍如铡刀悬在江氏全族颈上。
“太后脉象浮乱，似有风邪入脑！”太医令温别鹤收回诊脉的手，玉冠下的眉头蹙成川字。鎏金烛台上火光一跳，映得他侧脸温润如暖玉，唯有袖口微颤的银针盒泄露了焦灼。满殿宫婢屏息垂首，青琐跪在江疏月身后，用气声急道：“小姐，温大人也束手无策，若太后有个闪失，咱们这些罪奴……”
江疏月盯着太后周徽音灰败的面容。五日前这妇人轻抚翡翠护甲，笑着将鸩酒赐给父亲时，唇角也是这样下垂的弧度。救仇人性命？她指尖掐进掌心。可若不救……太后若死，长信宫所有奴仆皆要殉葬！母亲病榻上咳血的画面倏地撕裂理智，她牙关一咬，在温别鹤转身取药的刹那，袖中金针滑入指间。
赌一把吧。用祖父禁术“五运针”搏条生路，或能换查案契机…… 针尖抵住太后风府穴的瞬间，她腕骨忽被冰凉五指钳住！
“区区浣衣婢，也敢执针？”崔惊鸿的赤金护甲几乎戳进江疏月眼睫，丹蔻唇瓣吐气如毒蛇信子，“说！是不是你用巫蛊咒魇太后？”绛红宫装旋出厉风，两个嬷嬷立刻反剪江疏月双臂。金针当啷落地，在死寂中敲出刺耳鸣响。
温别鹤急拦：“崔尚宫，江姑娘乃前任院首之女——”
“罪臣之女！”崔惊鸿鞋尖碾过金针，绣鸾鸟的裙裾拂过江疏月惨白的脸，“拖去慎刑司！本宫要亲自审这巫女！”
剧痛从臂骨炸开，江疏月被拖行过冰冷地砖。视线颠倒中，她撞见菱花窗外一双眼睛——玄黑龙纹常服的男人立在游廊暗处，像蛰伏的猛兽，目光穿透窗棂钉在她身上。
“且慢。”
殿门轰然洞开，夜风卷着残花灌入。谢玄烬踏碎满地烛影而来，玄色衣摆掠过江疏月指尖时，她嗅到一缕冷冽松烟墨香——与这奢靡宫殿格格不入的清气。崔惊鸿骤然后退半步，强笑道：“陛下万安，这贱婢……”
“朕看见了。”帝王声线沉如寒潭，却俯身拾起那枚被踩扁的金针。针尾缠着极细的银丝，正是江氏家传“悬丝渡穴”的标记。他忽然扼住江疏月下颚，逼她抬头：“江逾白教的？”
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她咽下恐惧：“家父…从未教过禁术。”
谢玄烬低笑一声，指尖她腕间被绳索勒出的红痕。那手指修长如玉雕，力道却重得似要捏碎骨节：“风邪挟痰上蒙清窍，当刺百会、神庭二穴。你为何选风府？”
满殿抽气声中，江疏月瞳孔骤缩。祖父临终前嘶喘的警告在耳畔炸开——“五运针以风府为引的事…绝不可让皇族知晓……”
“因为太后并非中风。”她迎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字字迸出血气，“是‘雪里青’混了迦南香，毒入督脉！”
温别鹤手中药盏砰然落地。崔惊鸿尖声呵斥：“胡言乱语！陛下快将这疯妇——”
话未说完，谢玄烬己劈手掀开太后衣领！苍老皮肤下，一道青黑血线正沿脊柱爬上后颈，状如蜈蚣。帝王眼底终于掀起波澜：“雪里青乃前朝秘毒…你从何得知？”
“民女愿施针暂封毒脉。”江疏月挣开束缚伏地叩首，“若半柱香后太后未醒，甘受凌迟！”
崔惊鸿的护甲掐进掌心：“陛下！巫蛊之事尚未……”
“备针。”谢玄烬截断她，玄金靴尖却将金针踢回江疏月膝前，“用朕的紫金针。若救不回……”他俯身贴近她耳畔，龙涎香混着威胁压入骨髓，“你这双手，会比你父亲死得更惨。”
七寸长的紫金针没入太后大椎穴时，满殿宫婢皆闭目转头。江疏月指尖稳如磐石，只有青琐看见她后颈沁出的冷汗己浸透素衣。风池、筋缩、至阳… 针尾银丝在烛火下颤出虚影，温别鹤突然按住她腕脉：“姑娘指法精妙，但毒己攻心，强封会反噬施针者！”
“总好过…让毒血冲脑。”江疏月惨笑，最后一针首刺神道穴！银丝嗡鸣震荡的刹那，太后喉中猛地涌出黑血，溅上崔惊鸿的鸾鸟绣鞋。
“啊——！”尖叫划破死寂时，织金帐幔内传来微弱呻吟：“烬…儿……”
谢玄烬拂开帐幔握住太后的手，目光却锁在江疏月脱力栽倒的身影上。她伏在绒毯间急喘，青琐哭着用帕子裹住她渗血的指尖。帝王玄色袍角停在眼前时，她听见崔惊鸿怨毒的指控：“陛下明鉴！这妖女定是用了巫术才……”
“住口。”谢玄烬碾过地上带毒的黑血，绣金靴面染上污浊，“传朕旨意。”他忽然攥住江疏月右腕，将人粗暴提起。骨裂般的痛楚中，她撞进那双翻涌着暴戾与探究的眼睛。
“浣衣婢江氏救驾有功，即日起擢为御前针婢。”他指尖擦过她腕上针痕，声如寒刃破冰，“此手归朕，可活命。”
殿外惊雷劈亮半阙宫墙，雨幕吞没了崔惊鸿扭曲的脸。江疏月被帝王铁箍般的手拖向殿门，最后回望时，只见温别鹤站在太后榻前，手中银针盒在阴影里泛出冷光。
夜雨浇透单衣时，谢玄烬忽然在游廊拐角扼住她咽喉：“现在说实话。”龙涎香裹着血腥气缠上来，“江逾白盗走的半张‘雪里青’配方…在哪？”
檐下雨线串成珠帘，他眼底映出她惊愕的脸。
原来他救我…是为追查毒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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