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的信》
傍晚的菜市场像个沸腾的大汤锅，鱼腥气、烂菜叶味、水果的甜香混在一起，在夕阳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林小满刚帮妈妈把最后一筐橘子摆好，就看见苏晓棠背着帆布书包，蹲在隔壁的空地上画格子——她的帆布鞋沾着泥，手里攥着半截粉笔，是从学校偷偷带回来的。
“小满！快来！”晓棠的声音裹着辣椒味飘过来，她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田”字，格子里写着歪歪扭扭的“跳”“房”“子”，“我爷说，等他把木凳做好，就搬来给你爸妈坐。”
小满的爸爸正用抹布擦着秤盘，铁秤砣在他手里转着圈，映出晚霞的颜色。“晓棠爷爷的手艺，那是没得说。”他的嗓门像菜市场的大喇叭，震得筐里的橘子晃了晃，“前儿个帮三楼张奶奶修的板凳，结实得能站三个大男人。”
妈妈从塑料袋里掏出两个热馒头，递一个给晓棠：“刚从隔壁馒头铺买的，趁热吃。”她的围裙上沾着橘子汁，指尖的指甲缝里嵌着点橘络，像藏了团细细的棉线。
晓棠啃着馒头，帆布书包往地上一搁，露出里面的铁皮饼干盒。她突然想起什么，从盒里掏出个小木凳——只有巴掌大，凳面刻着朵歪歪扭扭的花，是苏爷爷用边角料做的，“我爷说，先给你当玩具，等大的做好了，就不用蹲在地上吃饭了。”
小满的手指抚过木凳的纹路，松木的清香混着馒头的麦香，钻进鼻子里暖暖的。她想起爸妈总在收摊后，蹲在路边啃冷馒头，妈妈的膝盖不好，每次站起来都要扶着筐沿揉半天。
“谢谢苏爷爷。”小满把小木凳放进抽屉，那里藏着她的秘密——攒了半学期的零花钱，本来想给妈妈买副护膝，现在突然想给苏爷爷买盒好钉子。
这时，赵小梅的身影出现在菜市场入口。她背着布包，手里攥着个塑料袋，布偶的蓝弹珠在包里闪着光。她看见小满，脚步顿了顿，像只犹豫的小鹿，首到晓棠冲她挥手，才慢慢走过来。
“我妈……让我送点这个。”小梅把塑料袋往妈妈手里塞，里面是几个黄灿灿的玉米，颗粒，“雇主家自己种的，说吃不完，让带给我们尝尝。”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眼睛盯着地上的橘子皮，不敢抬头。
妈妈掀开塑料袋闻了闻，玉米的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像刚从地里出的。“替我谢谢你妈妈。”她从筐里挑了两个最大的橘子，塞进小梅的布包，“拿回去，跟你妈妈一起吃。”
小梅的布包突然动了动，布偶的红绳头露了出来。她慌忙按住包底，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我妈今晚不回来，她要照顾雇主家的小娃娃。”
爸爸突然从三轮车里翻出个保温桶，里面是妈妈中午特意多做的白菜炖豆腐，还冒着热气：“拿去给你妈妈，让她趁热吃。”保温桶的提手缠着圈布条，是妈妈用旧毛衣拆的，磨得软软的。
小梅抱着保温桶，布包在背后颠着，像揣了只快活的小鸟。“谢谢叔叔阿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转身时，布偶的蓝弹珠从包里滚出来，落在橘子筐旁。
小满弯腰去捡时，看见赵小梅的布鞋后跟磨破了，露出里面的布鞋底，针脚还是方方正正的，只是补了又补，像块拼布。
“晓棠，你的木凳能不能……”小满的话没说完，就被晓棠拽着往苏爷爷的木工房跑。帆布书包上的木屑落在地上，混着菜市场的泥土，像撒了把星星。
苏爷爷的木工房里堆着半屋子木料，刨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像棉花糖。他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攥着刨子，木屑簌簌落在他的蓝布衫上，像落了层雪。
“爷！给小满家做的板凳呢？”晓棠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苏爷爷放下刨子，指了指墙角的新板凳。凳面光溜溜的，腿上还没上漆，却在凳脚刻了西个小牙，像只趴着的小狗。“明儿上了漆，就结实了。”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指甲缝里嵌着木屑，却在凳面中间刻了个小小的“满”字，“坐着稳当。”
小满的手指抚过那个“满”字，松木的纹路硌着掌心，像爸爸秤盘上的刻度，沉甸甸的。她突然想起早上帮妈妈算钱时，妈妈说“人要知足，日子才能过得满”。
回家的路上，晓棠滚着铁环在前头跑，木凳的影子在地上跟着她们，像个沉默的朋友。小满的书包里装着苏爷爷给的刨花，清香混着橘子味，在晚风里慢慢散开。
她翻开笔记本，今天的梧桐叶沾着点菜市场的泥土。她在叶边写下：
木凳的腿上，藏着“稳稳当当”西个字。
远处的路灯亮了，菜摊的灯泡也亮了，橘黄色的光裹着饭菜香，把两个女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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