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的信》
放学的铃声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把教室里的喧闹荡开层层涟漪。林小满刚把笔记本塞进书包，就被苏晓棠拽着往校门口跑，帆布书包带拍打着后背，铁皮饼干盒里的弹珠叮叮当当，混着赵小梅布包里传出的细碎声响，像支不成调的乐队。
“我爷新做了个铁环！”晓棠的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泥点落在小满的白球鞋上，“比院里二胖的那个圆，滚起来能追上自行车！”她说话时，辫子梢扫过小满的胳膊，带着刚洗过的薄荷香，把小满头发上的橘子味搅得晃晃悠悠。
赵小梅跟在她们身后，步子迈得小小的，布包在肩头颠着，里面的硬纸壳笔盒时不时撞出轻响。她的手指绞着书包带，红绳上的透明胶带又松了些，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纤维，像根不肯断的琴弦。
“小梅，你看这个！”晓棠突然停下脚步，从帆布书包里掏出个铁环。铁环是用旧钢筋弯的，边缘被爷爷磨得光滑，还刷了层蓝漆，阳光照在上面，映出晓棠咧开的笑脸。她手里的铁钩也是新做的，木柄上缠着圈红布条，正好是赵小梅给的那支铅笔上拆下来的。
小梅的眼睛亮了亮，布包往怀里紧了紧。包底突然传来声轻轻的“喵”，像片羽毛落在心尖上。她慌忙按住包底，脸颊红得像晒过的番茄：“没……没什么。”
陈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转着铁环，钩尖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苏晓棠，敢不敢比谁滚得远？输的人请吃冰棍！”他的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半块没吃完的馒头，是中午小梅塞给他的，现在还带着点咸菜味。
晓棠刚要接话，赵小梅的布包突然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硬纸壳笔盒摔了出来，滚出支掉漆的铅笔，还有个巴掌大的布偶——是用旧袜子改的，塞着棉花，眼睛是两颗黑豆，嘴角被人用红线绣得弯弯的，像在笑。
“这是……”小满弯腰去捡布偶，指尖碰到袜子的布料，粗糙得像奶奶的粗布围裙，针脚歪歪扭扭，却密密实实，许是缝了又拆，拆了又缝。
小梅慌忙把布偶抢回去，往布包里塞时，布偶的耳朵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棉絮。“我……我自己做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妈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它，像她在身边一样。”
晓棠的铁环“哐当”掉在地上。她蹲下来，捡起布偶的耳朵，从帆布书包里掏出奶奶缝补衣服的针线——线轴是个用完的牙膏管，缠着各色线头，像个小小的彩虹。“我帮你缝！”她把布偶往腿上一搁，穿针引线的样子像模像样，只是针脚缝得歪歪扭扭，像条爬行的小蛇。
陈冬站在旁边，铁钩在地上划来划去，突然说：“我爸昨天拉活，碰到个卖布娃娃的，说城里孩子都玩那个。”他挠挠头，后脑勺的头发还翘着，“但我觉得，你这个比那个好看。”
小梅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布偶的脸上，把黑豆眼睛泡得亮亮的。她从布包里掏出块手帕，不是包馒头的那块，是块洗得发白的花布，小心翼翼地擦着布偶：“我妈走的时候，连夜给我缝的，说等她挣够钱，就接我去城里，给我买个会说话的布偶。”
小满突然想起早上帮妈妈看摊时，隔壁卖玩具的大叔说，会说话的布偶要一百多块，够买三筐橘子了。她把布偶往小梅手里塞了塞，指尖碰到小梅的手，冰凉的，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水。
“这个最好看。”小满说，“因为它知道你在想什么。”
晓棠把缝好的耳朵举起来，线头像片小小的蒲公英：“你看，我还缝了个小尾巴！”布偶的耳朵上果然多了截红线头，晃来晃去的，像只快活的小兔子。
陈冬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往布偶手里塞。那是颗最亮的孔雀蓝弹珠，珠子里的银色螺旋转起来，像片小小的星空。“给它当武器，谁敢欺负你，就让它发射光波！”
小梅抱着布偶，突然“噗嗤”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着露水的野菊花。她把布偶放进布包时，特意让弹珠露在外面，阳光照在上面，在地上投出个会转的小光斑。
回家的路上，晓棠滚着铁环在前头跑，蓝漆的铁环在地上划出嗡嗡的响。陈冬跟在旁边，时不时用铁钩帮她调方向，两人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小满和小梅走在后面，布偶的光斑在地上跟着她们，像只小小的影子。
快到菜市场时，小满往小梅手里塞了个橘子。“明天带给你妈。”她说，“我妈说，橘子皮泡水喝，能想起家乡的味道。”
小梅的手指捏着橘子，表皮的凉意渗进皮肤里。她突然把布偶举起来，让它的脸对着太阳：“你看，它在笑呢。”
小满抬头时，看见布偶的嘴角确实弯弯的，红线在夕阳里闪着光，像句没说出口的“谢谢”。她翻开笔记本，今天的梧桐叶是新捡的，边缘的锯齿沾着点泥土。她在叶边写下：
布偶的眼睛里，藏着比星星还亮的东西。
风穿过布包的缝隙，带着布偶身上的线头，和橘子的甜香一起，飘向远处的晚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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