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窟外，暴雨如天河倒灌。豆大的雨点砸在王舍城的黑岩上，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洞窟深处，五百双赤足在冰冷石地上交错盘坐，空气凝滞如铁。大迦叶尊者端坐中央，雨水顺着他枯枝般的白发滑落，渗入那件佛陀亲赐的粪扫衣。他手中托着的，是世尊遗留的紫金钵——钵内浅浅一层雨水，映着洞窟深处摇曳不定的火光。
“阿难何在？”迦叶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石壁。
洞口光影晃动，阿难垂首踏入。他僧袍湿透，紧贴清瘦身形，脸上泪痕未干，每一步都似踏在荆棘丛中。他不敢看迦叶，目光落在那紫金钵上——水面微澜，倒映着他失魂落魄的脸。
“世尊涅槃前，”迦叶的目光如鹰隼，首刺阿难，“你可曾问过，小小戒可舍否？”洞中死寂，五百双眼睛如芒刺背。
阿难喉头滚动，声音细若游丝：“世尊言…‘小小戒可舍’。”话音未落，迦叶己霍然站起！
“小小戒？”老尊者的声音陡然拔高，炸响在洞窟中。他猛地抓起脚边一只陶水罐，高高举起！“何为小？何为可舍？”手臂肌肉贲张，陶罐狠狠砸向洞壁！轰然巨响中，碎片西溅，清水淋漓而下。
“此罐可碎！”迦叶指着满地狼藉，须发戟张，“世尊所制戒律，如金刚磐石，片瓦不可更动！阿难！汝竟敢以己意篡佛遗言！”他一步踏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阿难鼻尖，“此罪当逐出结集！”
五百罗汉齐齐倒抽冷气。火光将迦叶的身影巨大地投在岩壁上，威严如忿怒金刚。阿难面无人色，踉跄后退，背脊撞上冰冷石壁。他想开口辩解，却只发出破碎的哽咽。佛陀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那句未能问出口的遗言，此刻化作万千利刃，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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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黎明。**
七叶窟深处，火把噼啪作响。阿难跪坐角落，形销骨立。一夜煎熬，他仿佛老了十岁。迦叶盘坐如石雕，声音沉缓如恒河古沙：“结集始于此刻。众比丘！当如佛住世，法眼未灭，共诵圣教，以正法灯照破长夜！”
他目光扫过众僧，最终落在阿难身上：“阿难，你持侍佛最久。由你诵出经藏。”这赦令般的宣告让阿难浑身一震。他抬头，对上迦叶深潭般的眼睛——那里没有宽恕，一笑三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只有为法忘情的决绝。
阿难闭目凝神。佛陀的声音，跨越生死，穿透记忆之海，清晰响起。当他开口，奇迹发生了。疲惫尽扫，声音清越如泉，一字一句，流泻而出：
＞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 *(Thus have I heard. Ohe Buddha dwelt at Anāthapi??ika’s Grove ia’s Park, near ?rāvastī…)*
佛陀亲传的《长阿含》经文，裹挟着祇园精舍的清风、王舍城街市的尘埃、灵鹫山头的暮鼓晨钟，在石窟中奔涌回荡。五百罗汉屏息凝听，时而有人轻叩石壁合拍，时而有人闭目泪流。当阿难诵至“诸行无常，是生灭法”，迦叶紧绷的面容终于微动。他拾起一片昨夜砸碎的陶罐残片，指腹抚过锋利的断口。
“无常…”迦叶低语，将碎片递向身边一位年轻比丘，“昨日之罐，今在何处？”比丘茫然摇头。迦叶目光如电：“此即佛陀真义！诸法如陶器，缘聚则生，缘散则灭，无一物可恒常执取！”他将碎片掷入紫金钵中，叮当一声脆响，在诵经声中漾开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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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七夜后。**
最后一句经文消散在晨光里。阿难声音沙哑，几乎虚脱。迦叶缓缓起身，捧起紫金钵。钵中，昨夜阿难的泪水、陶罐的残骸、洞顶滴落的雨水，浑浊交融。
“此即正法！”迦叶高举钵盂，浑浊水光映着他深陷的眼窝，“如甘露，亦如苦药；如金刚，亦如泡影。今五百罗汉共证，经藏己立，律藏己成！”他将钵中水倾洒于地，水痕蜿蜒，渗入石缝，“佛虽涅槃，法灯永续。凡我弟子，当以身为灯芯，以戒律为灯油，燃此般若心灯，照尽众生痴暗！”
众僧齐声应和，声震洞窟。阿难挣扎站起，望向迦叶。老尊者向他微微颔首，眼中冰霜稍融。洞外，暴雨初歇，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斜斜射入七叶窟，恰好照亮迦叶手中的紫金钵，也照亮阿难苍白脸上滚落的热泪。
阿难走向洞口，伸手触碰那道微光，轻声问身后一位老僧：“长老，您说…这灯，会灭吗？”
晨风卷着湿土气息涌入，吹动五百件褴褛的僧衣，猎猎如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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