吠舍离城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铜钱大的雨点砸在芒果树叶上,蒸腾起一片带着腐果甜腥的白雾。跋提长老赤脚踩过泥泞的街巷,僧袍下摆溅满泥浆。他停在城东富商苏摩达多的宅邸前,深吸一口气,将乞食钵举过眉间。
门开了条缝。管家瞥见黄袍,不耐烦地挥手:“去去!我家主人正斋戒,没剩饭施舍!”正要关门,跋提的手猛地抵住门板:
“居士,非为求食。”他声音嘶哑,目光却如钉子,“洪水冲垮了僧坊,三十比丘无处栖身…求布施造屋的木材。”
门内传来一声嗤笑。苏摩达多摇着孔雀羽扇踱到门口,金戒指在雨光里晃眼:“比丘也懂盖房子?要钱自己买去!”一枚金币“当啷”丢进跋提的钵中,滚了两圈,停在昨夜残留的几粒冷饭上。
跋提浑身僵住。紫金钵——佛陀用过的圣器,此刻竟盛着俗世的金币!那刺目的金光灼痛了他的眼。
“不够?”苏摩达多又弹出九枚金币,叮当乱响砸在钵底,“够买半座木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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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僧坊柴房。**
十枚金币在陶碟里堆成小丘,烛火下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跋提的师弟瓦苏基正用刀刮一枚金币上的污渍,边刮边嘟囔:“反正要熔了铸佛龛,擦它作甚…”
“住手!”跋提劈手夺过刀,刀刃在指尖划出血口也浑然不觉,“这是破戒!佛陀亲制:比丘手不捉金银!”他抓起金币冲向雨中,狂怒的脚步声惊醒了整座僧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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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河东岸,阿踰陀精舍。**
七日后,消息如野火燎原。上座长老耶舍摩天顶笠帽,拄着九环锡杖渡河而来。他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枚金币,举到跋提面前,声音寒过恒河冰凌:
“汝等以佛钵盛此秽物?”
跋提面如死灰。瓦苏基却梗着脖子顶撞:“世尊说过‘随方毗尼’!吠舍离富商只认钱币,难道让洪水冲走经卷?”
“狡辩!”锡杖“咚”地顿地,震得经架嘎吱作响。耶舍将金币“啪”地拍在木案上,从怀中取出一卷发黄的贝叶——正是王舍城结集所传《十诵律》。他指甲掐着律文,一字一句如铁锥凿石:
“若比丘自捉金银,尼萨耆波逸提!”(犯舍堕罪,需当众忏悔并舍弃财物)
屋外惊雷炸响。惨白电光中,案上金币与贝叶律并置,如同赤裸的欲望撞上森严的戒律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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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部僧团七百比丘集结。雨幕如瀑,却浇不灭场中灼人的敌意。耶舍立于高台,托起那卷《十诵律》,声如狮吼:
“佛灭未百年,竟有僧众手捉钱宝!此例若开,袈裟与商贾何异?”
西部比丘群中站起一人,正是跋提的师侄富楼沙。他高举一捆湿漉漉的经卷,墨迹在雨水中晕开如血:
“看看这些被洪水泡烂的《阿含》!若无钱财造坚固僧坊,难道让正法淋雨霉烂?”他猛指耶舍,“你们东方僧团独占王舍城遗产,怎知我等边地弘法之艰!”
东西两阵僧侣霍然起身!黄褐僧袍如对峙的军阵,怒斥声盖过雷鸣:
“戒律是佛骨!岂容变通!”
“弘法需方便!泥古必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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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中,阿难悄然离席。**
他独行至精舍后僻静的娑罗林。雨打残花,满地粉白碎瓣。他在一株最老的娑罗树下停步,指尖抚过树干上深刻的爪痕——那是当年佛陀涅槃时,天魔波旬狂喜抓挠的印记。
“世尊啊…”阿难额头抵上树痕,喃喃如呓语,“若您在此,会允他们收钱吗?”
风雨声中,他仿佛又听见迦叶砸碎陶罐的刺耳声响。当年王舍城,他因“小小戒可舍”几被逐出僧团。而今东西裂痕,竟始于更微细的戒条之争!
一枚金币从袖袋滑落,正是跋提暗中塞给他的“证物”。阿难凝视掌心这冰冷圆片,忽觉重如须弥。
他弯腰掘开湿泥,将金币深埋树下。
“就让争议埋于此吧…莫让金钱裂了僧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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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法会不欢而散。恒河渡口,东西僧团分道扬镳。耶舍率东方僧众登舟,忽见岸边孤零零立着一人——阿难白发萧然,僧袍被风吹得紧贴嶙峋脊骨。
“阿难尊者!”耶舍在船上高喊,“您随哪边走?”
阿难缓缓举起一物。霞光中,佛陀的紫金钵流淌着柔润紫光。他将钵轻轻放入恒河水波,任它如舟漂浮。
“钵归何处,我便归何处。”
众僧屏息。金钵在漩涡中转了三圈,最终漂向…
西方。
耶舍长叹一声,合十作别。船桨划破水面时,他最后回望——阿难仍立在齐膝的河水中,双手托起那枚湿淋淋的金钵。钵底残留的一粒沙金,在朝阳下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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