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第三响，相府东跨院的青砖地泛着冷光。苏清婉端着白瓷碗，碗里盛着刚温好的莲子羹——萧煜处理军务常熬到后半夜，她特意加了安神的茯苓，想让他补补精神。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细微声响：不是翻书的厚重声，是指尖划过薄纸的窸窣声。
她放轻脚步，透过窗纸的缠枝莲纹缝隙往里看：萧煜不在书房，只有书案上的黄铜烛台燃着一支蜡烛，火苗映得案上的军务图纸泛着暖光。书架第三层的《孙子兵法》被抽出来，露出后面的暗格——暗格只开了半指宽，里面塞着一张纸，边缘泛着淡青色，还嵌着反光的细线。
“是萧煜藏的密件？”苏清婉心头一动。前几日拼合“双生”玉佩时，萧煜对十年前救命女子的含糊其辞，还有秦昭总绕不开的北狄话题，像两块石头压在她心里。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松墨混着烛油的味道扑面而来，书案上摊着东境地形图，却没见人。
她走到书架前，目光钉在暗格的纸上：那不是寻常的桑皮纸，是泛着丝绸光泽的西域纸，边缘嵌着头发丝粗的银线，织成半朵墨兰的暗纹——这种纸她只在外祖父的《西域医材录》里见过，是西域于阗国特产，商队只供给皇室和重臣，寻常官员连见都见不到。
苏清婉屏住呼吸，指尖捏住纸角轻轻抽出。展开一看，上面是北狄文——她穿越前学过少数民族文字，逐字辨认出三句关键内容：“萧王若愿归降，可汗赠十万骑兵助夺大位；东境三万石粮草己存沧州驿站；三日内盼复。”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只剩半个“秦”字。
“萧煜和北狄有勾结？”她心头发沉，刚要把纸塞回暗格，回廊拐角传来春桃的脚步声，离书房只剩五步远：“姑娘，巡夜侍卫说东跨院灯还亮着，让我来看看要不要熄烛！”
苏清婉来不及细想，快速把信上的内容默记在心里，又拿起书案上的雨前龙井——茶杯还温着，是萧煜睡前泡的。她故意倾斜茶杯，让茶水洒在信纸边缘：淡褐色的茶水浸湿了北狄文，让字迹模糊了大半，看起来像不小心碰倒的。
她把信纸塞回暗格，将《孙子兵法》按原样放好，刚端起莲子羹碗，春桃就推门进来：“姑娘，您怎么还没回房？莲子羹都要凉了。”
“我刚进来，想等王爷回来，没想到他不在。”苏清婉语气自然，“你把碗放这儿吧，我再等一会儿，要是王爷还不回，我就先回去。”
春桃点点头走了。苏清婉站在书房里，看着暗格的方向——萧煜故意把密信放在这里？还是真的藏起来没来得及收？那西域纸上的银线墨兰纹，和秦昭折扇上的墨兰，为什么一模一样？
次日卯时三刻，晨光透过缠枝莲纹窗纸，洒在紫檀木描金拔步床上。苏清婉一夜没睡稳，脑子里反复过着密信的内容。刚坐起身，就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萧煜走进来，身上带着晨露的寒气，玄色劲装的袖口沾着点草屑，显然是刚从城外军营回来。
“怎么醒这么早？”萧煜走到床边，伸手想拂开她鬓边沾着的一缕碎发。苏清婉却轻轻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王爷昨晚去了军营？书房暗格里，有一封北狄来的信，上面写着‘助夺大位’‘东境粮草’，王爷要不要解释？”
萧煜的手顿在半空，随即坐在床沿，从袖中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你能发现，我倒不意外。这是三年前，我的副将林朔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你看看。”
苏清婉接过信封——拆开后，里面的纸和北狄密信的西域纸一模一样，银线墨兰纹清晰可见。上面是汉文，字迹刚劲：“王爷，北狄粮草在沧州驿站被截，押送官是秦昭的表舅；我带三个人去追查，若三日未归，便是遭了秦昭的毒手。信末附狼头标记，此为北狄商队暗号。”信纸末尾，果然画着一个指甲盖大的狼头，和北狄密信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林朔是我带出来的兵，最懂粮草调度。”萧煜的声音沉了些，“三年前边境之战，朝廷调了五万石粮草，最后只到了两万石——后来我才查到，是秦昭扣下粮草，送给了北狄，换他们的狼皮和药材。林朔追查此事，从此没了音讯。”
苏清婉愣住了：“那封北狄密信，是你故意放在暗格的？”
“是。”萧煜点头，“我让暗卫放出消息，说我对皇上削我兵权不满，想找外援。北狄果然上钩，送信来拉拢我——我就是想看看，秦昭会不会去动这封信，能不能顺着这条线，找到林朔的下落，还有北狄和秦昭的联络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清婉的语气里，防备淡了些——她没想到萧煜的谋划这么深，连自己都成了“诱饵”。
萧煜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秦昭心狠，连自己人都杀。我怕你知道了，会不小心露了破绽，他对你下手。”他顿了顿，补充道：“东境粮草也是局——我早让暗卫把沧州驿站的粮草换了地方，秦昭要是去取，正好能抓他现行。”
苏清婉反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王爷，我们是夫妻，以后有这样的事，别再独自扛着。就算有危险，我也能和你一起应对。”
萧煜看着她，眼底漾起暖意，刚要说话，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王爷，苏姑娘，卯时五刻了，早膳己经备好，要不要传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晨光里，昨晚的疑虑渐渐散了，可苏清婉心里还有个疑问：林朔要是还活着，会不会被秦昭藏在北境商队里？
午后巳时，日头斜照在牡丹园的雕花廊柱上，把“富贵牡丹”的刻纹映在青砖上。苏清婉和柳如烟坐在花厅的石桌旁，整理外祖父的旧医书——柳如烟前几日听说医书里有养颜方子，特意来帮忙，实则想看看有没有和“双生”玉佩有关的记载。
“姑娘，秦公子来了，说要拜访您和萧王。”侍女秋纹匆匆跑进来，语气里带着点不情愿——前几日秦昭散布玉佩不祥的谣言，府里的下人都对他没好感。
柳如烟放下医书，皱眉道：“他怎么又来了？前几日在花园里胡说八道，现在还有脸来？”
“姐姐别气，他来肯定有目的，我们看看他想做什么。”苏清婉安抚道，把刚整理好的《本草拾遗》放在石桌上。
两人刚走到花厅门口，就看见秦昭站在牡丹丛前——他穿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系着墨色玉带，指尖捏着一朵刚摘的姚黄牡丹，花瓣还沾着露水。见她们来，他笑着迎上来：“苏姑娘，柳姑娘，几日不见，姚黄开得正好，你们倒是有闲情赏花。”
“秦公子客气了，不知今日来访，有何要事？”苏清婉语气平淡，没接他“赏花”的话茬。
秦昭走进花厅，坐在石凳上。秋纹端上汝窑天青釉茶具，给他倒了杯茶。他端着茶盏，却没喝，目光扫过石桌上的医书：“听说苏姑娘在整理外祖父的医书，想必藏了不少珍贵方子。我最近总失眠，精神不济，想请苏姑娘给我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苏清婉知道他在试探，故意拿起《本草拾遗》，翻到“雪莲”那一页：“秦公子失眠，可用西域雪莲炖鸽子汤——雪莲能安神，鸽子补气血。只是这雪莲难得，本月只有三队北境商队带了雪莲来，其中两队首接进了秦公子的府中，公子倒是不用愁。”
她特意点出“北境商队”“秦府收雪莲”，想看他的反应。果然，秦昭端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道：“苏姑娘消息真灵通。我收雪莲，是给母亲补身体的，倒没想到能入药。”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放在石桌上：“对了，前几日北境商队送了我块玉佩，说是于阗国的羊脂玉，苏姑娘见多识广，帮我看看成色如何？”
苏清婉低头看向玉佩——是一级羊脂白玉，触手温凉，表面磨得光滑，边缘有常年的包浆。正面刻着一个狼头，狼眼处嵌着极小的黑曜石，是北狄的图腾；背面刻着三个北狄字，她一看就认出来了——和北狄密信上“盼复”二字的笔迹，出自同一人之手！
“秦公子的玉佩，样式少见。”苏清婉强装镇定，“只是北狄狼纹多用来做兵器纹饰，公子戴在身上，怕是不太吉利。”
秦昭把玉佩揣回袖中，刚要说话，花厅外传来萧煜的声音：“秦公子倒是有闲心，来相府讨方子？”
萧煜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军营的气息，径首走到苏清婉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他看向秦昭，语气带着深意：“听说最近北境商队进了城，拉了不少木箱，秦公子要是有空，不如多盯着点——东境的士兵还等着粮草，别让北狄的‘好东西’，占了粮草的位置。”
秦昭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笑了：“萧王说笑了，我哪管得了粮草的事？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府给母亲送雪莲，就先告辞了。”
他起身就走，走到花厅门口时，袖中的玉佩不小心掉在地上。萧煜弯腰捡起，指尖着狼头纹，眼神沉了下来。
秦昭走后，苏清婉看着萧煜手里的玉佩：“笔迹和北狄密信一致，秦昭肯定是北狄和朝廷的联络人！”
“不止。”萧煜把玉佩递给她，“这玉佩的玉料，和‘双生’玉佩的玉料出自同一座矿山——于阗国的白玉矿，十年前就被皇室封了，只有先皇的弟弟，也就是十年前叛变的皇叔，手里有矿脉的钥匙。”
他的话刚落，暗卫匆匆来报：“王爷，北境商队的五辆木箱车，进了秦府后，就没再出来。属下查了，木箱是实心的，里面装的不是雪莲，是铁器的声音！”
萧煜和苏清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秦昭藏的不是粮草，是北狄的兵器！他要借着北境商队的幌子，在京城私藏兵器，是想帮北狄谋反，还是要帮那位叛变的皇叔复位？而林朔，会不会就被关在秦府，知道这些秘密？
花厅外的姚黄牡丹开得正艳，可风里己经带了凉意——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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