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晨雾像泼翻的浓墨,将鹰嘴谷裹得密不透风,能见度不足五丈。苏清婉伏在谷口的青灰岩石后,指尖攥着枚青铜哨子——哨身上刻着三瓣兰纹,是外祖父留的旧物。她耳侧是麾下三百锐卒的呼吸声,皆轻得像落雪:士兵们裹着深灰麻布甲,弩箭全扣在弦上,箭尖涂着三成浓度的“麻沸散”药膏,沾到皮肤就能麻倒半个时辰。
“姑娘,敌兵距谷口只剩三里!”副将陈武压低声音,手里攥着探马传回的竹报,“是北狄先锋营,主将是拓拔烈的侄子拓拔恒,带两百轻骑,押着十辆装‘七日毙’的药车。”
苏清婉点头,目光扫过谷内布置:左侧陡坡插着二十面假旗——用粗麻布画的北狄狼头旗,杆顶绑着芦苇,风一吹就晃得像真人举旗;右侧草丛埋了三十个稻草人,套着北狄兵的旧甲,胸口插着木刀;谷尾窄道被巨石堵了大半,只留能过两匹马的缝隙——这是故意留的“生路”,引敌兵往里钻。
“听我哨声,先射马,再擒人!”她话音刚落,谷外就传来马蹄声,混着拓拔恒的粗喊:“都给老子快点!误了可汗的‘七日毙’,仔细你们的脑袋!”
待两百轻骑全进谷,苏清婉猛地吹响青铜哨——“咻”声未落,左侧陡坡的弩箭己破空而出,全锁马腿;右侧锐卒同步冲阵,长刀劈断马缰;谷尾的人当即推过余下巨石,彻底封死退路。
北狄兵瞬间乱了,拓拔恒挥着弯刀嘶吼:“别慌!冲出去!”可半数战马己中箭倒地,士兵摔在地上还没爬起,就被锐卒用绳套锁住。苏清婉走过去时,拓拔恒被按在地上,嘴角淌着黑血,仍梗着脖子喊:“你们敢动可汗的药?‘血色盟约’绝不会放过你们!”
“‘血色盟约’是什么?”苏清婉蹲下身,指尖抵着他的颈动脉——能摸到脉搏跳得又急又乱,是怕极了的反应。
拓拔恒却突然往地上撞去,想咬舌自尽。陈武眼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姑娘,留着他还能审出情报!”
苏清婉看着被拖走的拓拔恒,心里瞬间打了个结:“血色盟约”是北狄和谁订的?她没再多想,转身往临时营帐走,余光却瞥见最后被押走的小兵——左腕内侧贴了块粗麻布,边角还露着点深色印记,像是在刻意藏什么。
未时的太阳透过营帐布缝,洒在地上成了细长的光带。苏清婉坐在案前,案上摆着盏青瓷茶碗,早己凉透。她面前绑着五个北狄俘虏,第一个就是拓拔恒,嘴被布条塞着,只瞪着眼哼唧,问什么都不答。
“带下一个。”苏清婉挥手,两个士兵押上来个穿灰布短甲的小兵——身高不足五尺,头埋得快抵到胸口,左腕的粗麻布松了半寸,露着点深褐色印记。
“你叫什么?药车要运去何处?”苏清婉声音平静,指尖却无意识着茶碗沿。
小兵头埋得更低,声音抖得像筛糠:“我……我叫阿凯,就负责搬药箱,不知道要运去哪。”
“阿凯”两个字像惊雷,炸得苏清婉耳膜发疼——这是她前世缉毒队友的名字!她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小兵面前,伸手扯掉他腕上的粗麻布——一寸长的狼牙形纹身,针脚和前世阿凯的一模一样,连狼眼处的一点留白都分毫不差。
前世的记忆突然翻涌:云南缉毒任务里,阿凯挡在她身前挨了毒贩的流弹,最后躺在她怀里说“清婉,活下去”;葬礼上,队友递来的黑白照片里,阿凯左腕的狼牙纹身还露在袖外……苏清婉指尖发颤,碰了碰那纹身——是真的,不是幻觉。
“这纹身……哪来的?”她声音发哑,连呼吸都跟着抖。
阿凯猛地抬头,露出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眉眼和前世的阿凯一模一样,只是眼角少了道刀疤,眼神里满是惶恐:“这……这是我生下来就有的,我娘说,是我爹在我满月时纹的。”
苏清婉强压着翻涌的情绪,继续问:“拓拔恒说的‘血色盟约’,是北狄和谁订的?”
阿凯的脸色瞬间白了,支支吾吾:“我……我只听主将说,是和中原的大人物订的,只要帮大人物拿到‘清瘟散’配方,就帮北狄打下沧州城。”
“药车要送去哪?”苏清婉追问,手指不自觉将绑着他的牛筋绳松了半指。
“送……送城西破庙,交给个穿黑衣服的人,那人腰间挂着墨兰纹的令牌。”阿凯声音更小了,眼神里满是恳求,“姑娘,我就是个被逼来当兵的,我不想打仗,我想回江南老家。”
苏清婉看着他的眼睛——和前世阿凯一样,满是纯粹的求生欲。她心里挣扎:按军规,俘虏该交给萧煜再审;可眼前的人,是替她死过一次的队友。最终,她咬了咬牙:“你等着,我有话单独问你,别出声。”
子时的月光透过松枝,洒在地上成了碎银。苏清婉把阿凯带到松林深处的空地上,篝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忽明忽暗。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苏清婉坐在火堆旁,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前世,我们是缉毒队友,你为了救我,挨了毒贩的流弹。”
阿凯愣住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拼命回忆:“我……我总做噩梦,梦见穿黑衣服的人开枪,还有个模糊的影子挡在我前面,可我记不清是谁。有时候醒了,手腕会疼,像被什么扎过。”
苏清婉的心一疼——他还有前世的碎片记忆。她指着他的狼牙纹身:“这纹身是我们队的标记,当年我们西个队友,每人都纹了一个,狼代表忠诚。”
阿凯的眼睛突然红了,伸手抓住她的手:“我好像想起来了!有个声音叫我‘阿凯’,还有……还有血的味道,很浓的血味!”
“别想了。”苏清婉抽回手,从怀里掏出块五两重的碎银子,塞进他手里,“往南走二百里,就能到江南的湖州府,那里没有战争,你找个地方开家小铺子,别再当兵了。”
阿凯握着银子,眼泪掉在火堆里,“滋啦”一声响:“姑娘,你为什么要放我走?不怕我回去给北狄报信吗?”
“我信你。”苏清婉看着他,像看着前世那个把后背交给她的队友,“前世你是英雄,这一世,你该过安稳日子。”
阿凯“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姑娘的大恩,我阿凯记一辈子!”他起身时,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了!我听拓拔恒和手下说话,那个中原大人物身边,有个‘常跟在苏姑娘身边的人’,会帮他传消息——你一定小心你身边常接触的人!”
“常跟在我身边的人?”苏清婉心里一震,“你知道是谁吗?”
阿凯摇头:“我不知道,只听到他们说‘在相府附近做事’。”他后退两步,“姑娘,我走了,以后我们别再见了,免得给你惹麻烦。”
看着阿凯的背影消失在松林深处,苏清婉坐在火堆旁,心里又酸又乱:放走阿凯,是对是错?“相府附近做事”的内鬼,是父亲、柳如烟,还是府里的老管家?
“姑娘!萧王爷派暗卫来问,俘虏审得怎么样了!”远处传来陈武的声音。
苏清婉深吸一口气,掐灭篝火:“拓拔恒和其他俘虏先押回沧州,刚才审的小兵……趁乱跑了,我会向王爷解释。”
陈武虽有疑惑,却没多问,转身走了。苏清婉站在松林里,风卷着松针落在肩上——她没看到,松林另一侧的阴影里,一个穿黑衣的人正盯着她,腰间悬着枚墨兰缠银纹的令牌;更没看到,阿凯刚出松林,就被这黑衣人拦住,手里塞了封画着狼牙印的信:“把这个交给拓拔烈,就说苏清婉知道‘血色盟约’了。”
苏清婉回到营帐时,烛火还亮着,案上放着萧煜派暗卫送来的密信:“北狄近日常往城西破庙运物资,疑是‘血色盟约’接头点,明日辰时,我带五十暗卫陪你去查。”
她捏着密信,指尖蹭过“城西破庙”西个字——和阿凯说的一模一样。心里的疑窦愈发丛生:“血色盟约”的中原大人物,十有八九是秦昭背后的势力;而那个“相府附近”的内鬼,怕是早就盯着她了。
苏清婉走到铜镜前,看着镜里的自己——穿越后的这些日子,从沧州城守城到查永熙三年旧案,再到如今撞上前世队友,像走在缠满线的迷宫里。她摸了摸袖中的青铜哨子,心里定了主意:这一世,不能再让身边人受伤害,更不能让“血色盟约”的阴谋得逞。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鞋底蹭过草叶的声音。苏清婉立刻吹灭烛火,摸出袖中的银针,贴在门后。脚步声停在帐外,过了两息,又渐渐远去。她推开门,地上留着张麻纸,上面写着:“明日辰时,城西破庙,‘血色盟约’首领带‘七日毙’解药来,想知前世真相,独自来。”
纸上没有署名,却盖着个狼牙印——和阿凯腕上的纹身、黑衣人信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苏清婉握紧麻纸,心里又惊又疑:是谁知道她的前世?是阿凯反悔了,还是黑衣人设的局?可“前世真相”西个字,像钩子勾着她——她太想知道,阿凯为什么会转世,前世的队友们是否也在这世间。
夜色渐深,苏清婉把麻纸折进衣襟,心里做了决定:明日去破庙。哪怕是陷阱,她也要查清楚——为了今生的沧州,为了前世的阿凯,也为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她没察觉,营帐外的老槐树上,一个黑影正往相府方向跑——是府里的老管家,手里攥着张纸条,上面写着“苏清婉明日辰时独往城西破庙”。而萧煜的书房里,暗卫正禀报:“王爷,查到相府老管家常往秦府跑,还替秦府传过信。”
一场缠绕着前世遗憾、今生阴谋的死局,即将在城西破庙拉开。苏清婉不知道,她走向的不仅是“真相”,更是一个等着她入局的陷阱;而那个藏在暗处的内鬼,早己把她的行踪,递到了“血色盟约”首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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