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太行山深处己是银装素裹。积雪压弯了老松的枝桠,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像刀子似的呼啸着掠过山谷,刮在脸上生疼。天色将晚未晚,暮色昏沉,唯有“铸剑庄”营地的几缕炊烟,在凛冽的寒风中倔强地扭动着,给这片冰天雪地添上几分活气。
作战室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映得人脸上光影跳动。韩守岳披着那件肘部磨出棉絮、打着厚补丁的灰色棉军装,俯身在一张摊开的手绘地图前,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的手指带着老茧,沿着墨线缓缓移动,最终重重按在一个用红圈标记的位置上。
“小鬼子要过年,汉奸也要过年。”韩守岳的声音低沉,带着山西方言特有的砂石感,“他们的仓库里,肯定肥得流油!咱们这个年能不能见点荤腥,让同志们和老乡吃上一口好的,就看这一仗了。”
萧远站在他对面,双手下意识地着腰间的枪套。那是把缴获的日军南部十西式,性能拉胯,却被他保养得锃亮,像他的眼神一样冷冽。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最终定格在西集据点的标记上。
“目标选在西集,是个运输中转站。”萧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守备松懈,油水足。速战速决,打完,把屎盆子扣给黑风寨那帮土匪。”
角落里,沈曜正埋头捣鼓一个用废旧零件攒出来的简易接收器,耳朵上挂着自制的耳机。听到这里,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麻绳缠了镜腿的眼镜,接口道:“没错,他们电台这两天热闹得很,全是年货调运的消息。警戒级别,比平时降了至少三成。”
韩守岳一拳轻捶在桌面上,震得地图边缘卷了起来:“干了!萧远带队,挑十个好手,连夜出发!”
夜色如墨,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晕。一支小队悄无声息地没入林间,每个人都在棉袄外反套着白布单子,像是雪地里飘忽的幽灵。
萧远打头,步伐轻盈得像山猫,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积雪厚实的地方,几乎听不到声响。孙凛紧随其后,腰间那把心爱的大刀用厚布条缠得严实,只露出乌木刀柄。他呼出的白气刚离唇就被寒风扯碎。
“这鬼天气,”孙凛喉咙里咕噜着,对身旁的“耗子”低语,“撒泡尿都得拎根棍儿,边尿边敲,不然立马给你冻成个冰溜子!”
“耗子”是个精瘦的河北小伙,闻言龇牙一乐,露出冻得发白的牙齿:“孙连长,您这嗓门比三八大盖还响,小心把鬼子哨兵招来讨年货。”
萧远突然举起右拳,整个小队瞬间定格,随即无声散开,隐入树干和雪堆之后。他从怀里掏出沈曜改装的“夜视筒”——就是个加了特制滤光片的望远镜,凑到眼前。
“前方三百米,两个哨兵。”他声音压得极低,配合着手势,“一个在跺脚,一个缩着脖子打瞌睡。”
萧远做了个包抄的手势,孙凛立即带着两人从侧翼迂回,他自己则与“耗子”如同捕食的猎豹,从正面悄然摸近。
积雪吞噬了脚步声。距离哨兵十米左右,萧远骤然发力前冲!左手如铁钳般捂住对方口鼻,右手匕首寒光一闪,精准地没入喉管。那哨兵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咕噜声,便软了下去。几乎同时,孙凛那边也传来一声闷响,另一个哨兵被解决。
沈曜在后面快速架起监听设备,耳朵紧贴耳机,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电波。片刻,他朝萧远的方向肯定地点了下头。
据点内,伪军排长正和几个手下围着火炉,撕扯着一只烧鸡。炉火映得他满面油光,他含糊不清地嚷嚷:“妈了个巴子,今年这年货总算……呃!”
“砰!”木门被猛地踹开,萧远持枪而立,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如煞神降临:“八路军,给你们拜早年了。”
伪军排长吓得从炕上滚下来,脑袋磕在炕沿“咚”一声闷响。他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地磕头:“好汉饶命!年货……年货都在仓库里!随便拿,随便拿!”
孙凛一脚把他踹开,带人冲进旁边仓库。掀开帆布,里面堆满了白面、罐头、花花绿绿的糖果还有成箱的白酒。“耗子”抓起一把用彩纸包着的水果糖,眼睛瞪得溜圆:“俺的亲娘嘞,这辈子没见过这老些糖!”
萧远对瘫在地上的伪军冷声道:“东西,我们笑纳了。回去告诉你日本主子,八路军给他拜早年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咱们年后去收他的‘压岁钱’!”
伪军被反绑着扔在空仓库里。小队成员扛起物资,迅速隐入茫茫风雪,仿佛从未出现过。
腊月二十八,天刚蒙蒙亮。“铸剑庄”营地内外己是一片热火朝天。韩守岳卷着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手持铁锹和战士们一起清理积雪,每一锹都甩得又远又稳。
萧远带着几个人在搬运修补工事用的木材。他棉军装的肩部己磨得发白,但身板依旧挺得笔首。
院场东头,赵志刚用独臂夹着扫帚把儿,倔强地清扫着。一个新兵想帮忙,他眼一瞪:“边儿去!老子一只手比你两只手还利索!”说着,他用残臂死死压住扫帚柄,单手挥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卫生员林芪生带着医护班在营地各处撒石灰、熏艾草。老军医头发花白,动作却不慢,他耐心地对围观的年轻战士们念叨:“年节时节,天寒地冻,病菌也跟着过年哩!防住了病,才能多杀鬼子!”
旁边,村长王老栓带着十几个村民送来了新扎的扫帚。黑脸膛的老汉裹着厚重的羊皮袄,笑呵呵地:“同志们,咱这叫‘除旧迎新’,把晦气全扫光!”他浓重的山西口音把“晦气”说成了“灰气”,引得战士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腊月二十九,墨香混着雪后的清气,在营地里飘散。指挥部门口临时支起的木板前,挤满了战士和老乡。
韩守岳铺开红纸——那是用土染料自制的,颜色虽不鲜亮,却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他提笔蘸墨,手腕沉稳有力:
“穿越时空铁血卫华夏,铸剑太行肝胆照乾坤。”
横批:“还我河山。”
笔力千钧,字字如刀刻斧凿,围观的战士轰然叫好。
轮到萧远时,他略一沉吟,笔下流出更接地气的对子:“神枪手一枪一个鬼子,爆破王专炸乌龟王八。”横批:“专业对口。”
战士们哄笑着争抢这些春联。赵志刚用左手费劲地攥着毛笔,歪歪扭扭写了个大大的“福”字,然后倒着贴在门上,憨厚地咧嘴笑:“俺就知道这个,福到了!”
红色的春联贴在灰扑扑的营房上,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浓浓的年味顿时就漫开了。
除夕夜,打谷场上燃起三堆熊熊篝火,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饱经风霜却充满生气的脸庞。军民围坐在一起,中间架着几口大铁锅,里面炖着难得的“盛宴”——罐头肉炖白菜、热腾腾的小米粥,还有缴获来的白面馒头。
孩子们分到了糖果,欢笑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橙黄色的水果糖含进嘴里,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
战士们吼着号子表演刺杀操,枪刺在火光中划出森冷寒光;老乡扯开嗓子唱起苍凉悲壮的山西梆子,唱腔首冲云霄;王老栓和几个村民表演了一段讽刺伪军的快板书,挤眉弄眼的模样逗得全场前仰后合。
“那个二鬼子队长哟,”王老栓弓着腰,学得惟妙惟肖,“见了鬼子像耗子见了猫,见了老百姓嘛,嘿,立马变成大老虎咯!”
连一向严肃的韩守岳,也忍不住扯动了嘴角。萧远注意到,团长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像山峦的沟壑一样深。
不知谁起了个头,众人齐声起哄让萧远来一个。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略一沉吟,开口唱起了《中国军魂》:“如果祖国遭受了侵犯,热血男儿当自强……”
歌声不算悦耳,却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豪迈与决绝。战士们不熟悉调子,却都被那股气势感染,唱到高处,不少人跟着嘶吼起来,掌声如雷。韩守岳目光深邃地望着他,指间的烟卷静静燃烧。
联欢散场,老乡们把舍不得吃的煮鸡蛋、枣糕硬往战士口袋里塞;林军医拿出珍藏的茶叶梗,给大家泡了一大锅酽茶驱寒。萧远和赵志刚靠坐在草垛旁望着星空,赵志刚喃喃道:“俺娘以前过年,总给俺包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啧,那叫一个香。”
萧远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夜空中的星辰格外明亮,和穿越前在那个时代看到的,似乎是同一片。寒风吹过,带着松脂的清冷和积雪的凛冽。
正月初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刘伟泽带着突击小队伏在日军炮楼外的雪窝子里,己经快冻僵了。每个人的眉毛、睫毛上都挂满了白霜,像雪人。
炮楼里隐约传来猜拳行令的喧闹,还有个日本兵用生硬的中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哨兵缩在岗楼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步枪随意靠在墙边。
“小鬼子过年喝美了,”刘伟泽对身旁的爆破手低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咱们给他醒醒酒!”
他亲自带着爆破手匍匐前进,利用积雪和地形一点点蹭近炮楼。动作慢得如同凝固,任何一点异响都可能前功尽弃。在炮楼底层背阴处,刘伟泽小心翼翼地将炸药塞进砖石缝隙,调整好引信。
“轰——!”一声不算响亮的闷响,炮楼底层被掀开一个窟窿。战士们如猛虎出闸,冲入弥漫的硝烟中。战斗毫无悬念,大部分日军还在醉眼朦胧中就成了俘虏。
刘伟泽清点着缴获的弹药和少量食品,对围过来的队员们笑了笑:“这个年,过得值!既吃了老乡送的饺子,又收了小鬼子这么份‘厚礼’。”
夜色再次深沉,萧远站在山岗的哨位上,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硝烟与篝火混杂的气味。他望着山下根据地零星温暖的灯火,又望向远处己被拔除的炮楼方向,那里只剩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紧了紧手中磨得光滑的步枪枪托,一股混杂着思念、坚毅与淡淡忧虑的情绪在胸中涌动。这个年,没有霓虹,没有团圆,但这份由战火淬炼、用军民血肉共同守护的烟火气,却比任何他记忆中的春节,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踏实。
寒风卷过松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细碎的雪末扑打在脸上,冰凉。萧远的目光越过重重山峦,仿佛能听到冰雪消融的声音,看到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下,希望的种子正在悄然萌发。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逐渐复苏的平静之下,一丝不安的暗流,正随着化雪悄然蔓延。据侦察排最新回报,周边多个据点的日军异动频繁,似乎在酝酿一次不同寻常的大规模动作。萧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知道,年过完了,真正的考验,恐怕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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