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几乎一整天的惊天动地的厮杀声，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阵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唯有燃烧的残骸发出噼啪的哀鸣，以及无处不在的、痛苦而压抑的呻吟声，在冰冷的空气中飘荡，诉说着方才那场炼狱般的惨烈。
夕阳挣扎着穿透浓厚得化不开的硝烟，将血红色的、近乎悲壮的光辉洒在这片彻底被犁翻过一遍的土地上。目光所及，尽是巨大的弹坑、扭曲的钢铁残骸、炸塌的战壕、散落的武器零件、以及……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遗体。
萧远背靠着一段焦黑的、还散发着余温的战壕壁，缓缓坐倒在泥泞中。他手中的步枪枪口滚烫，身前的空弹匣散落一地。左肋处的伤口和腿上的旧伤都在火辣辣地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浑身上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浆、血痂和火药残渣，几乎看不出原本军装的颜色。
他茫然地环顾西周。阵地上，幸存的战士们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残破雕像，大多和他一样，瘫坐在废墟间，目光呆滞，机械地喘息着。有人默默地给自己包扎伤口，有人徒劳地推搡着身边不再动弹的战友，还有人只是仰望着被硝烟染成诡谲紫色的天空，无声地流泪。
赵志刚拖着一条腿，艰难地挪到萧远身边，靠着同一段矮墙滑坐下来。他那只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绷带早己被血和泥浸透变成黑褐色。他用剩下的那只相对完好的手，颤抖着从几乎成了碎布的口袋里摸出半块被压得变形的、沾满污渍的压缩饼干，递到萧远面前。
“远哥…吃…吃点东西…”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萧远缓缓转过头，看着战友那同样如同鬼魅般的脸，木然地接过那半块饼干，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干硬的饼干碎屑刮过喉咙，带着一股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但他几乎尝不出任何味道。
不远处，几名幸存的29军士兵和解放军战士自发地围坐在一起，沉默地分享着一个水壶里所剩无几的清水，以及几块同样黑乎乎的食物。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吞咽声。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悲恸，笼罩着每一个人。
高地指挥所的方向，韩守岳和吉星文团长并肩站立，举着望远镜，久久地凝视着日军溃退的方向。两人的军装都破烂不堪，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鬼子…退得蹊跷…”吉星文放下望远镜，声音沉重，“虽遭重创，但其主力未散，恐是回去舔舐伤口，不日必将卷土重来…”
韩守岳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如水：“吉团长所言极是。此战虽胜，实为惨胜。我军伤亡…恐己过半。弹药消耗巨大，尤其是反坦克和防空导弹，所剩无几。接下来，将是更严峻的考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阵地和蹒跚忙碌的卫生员，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当务之急，是抢救伤员，收敛烈士遗骸，统计战损，补充弹药…还有，让活着的弟兄们，喘口气。”
命令迅速被下达。所有尚有余力的战士，包括轻伤员，都默默地行动起来。卫生员们穿梭在尸山血海之间，竭尽全力分辨着还有气息的同伴，进行紧急处理，然后抬往后方简陋至极的救护所。但很多时候，他们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轻轻为那些己经冰冷的、年轻的躯体合上不肯瞑目的双眼。
收殓遗体的工作沉重而缓慢。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将阵亡者的遗体从废墟中、从炸塌的战壕里、从冰冷的泥水中一一抬出，尽可能整理好他们残破的军装，擦拭干净脸上的血污，然后并排安放在阵地后方一片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遗体越来越多，一排，两排，三排……逐渐铺满了整片空地。有穿着星空迷彩的解放军战士，也有穿着灰布军装的29军士兵。他们曾经是儿子、丈夫、父亲，如今却都变成了冰冷的数字和无名的英雄。
萧远和赵志刚也加入了抬运的队伍。每抬起一具遗体，都感觉手上的分量重逾千斤。当他们找到赵勇的遗体时，两人都停了下来。那个年轻的猎人出身的士兵，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还带着一丝临死前的决绝，手中似乎还虚握着那不存在的步枪。他的身上，除了致命的弹孔，还有之前腿伤包扎的痕迹——那是萧远亲手为他处理的。
萧远蹲下身，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为他捋顺了额前凌乱粘血的头发，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他的喉咙哽咽着，半晌，才用沙哑至极的声音低低地说道：“兄弟…走好…你的仇，我们记下了…欠你的红烧肉，下辈子…下辈子一定还你…”
赵志刚别过头，独眼中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无声滑落，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瓮声道：“趙勇…是條好漢子！這名字，咱不能忘！”
清理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天。最终，在阵地后方，一座由巨大青石和缴获的日军钢铁残骸堆砌而成的简易纪念碑被建立起来。碑身粗糙，却透着一种悲壮的坚毅。碑面上，用刺刀刻划出的、再用日军坦克机油混合着鲜血染红的八个大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而震撼——
抗日英雄永垂不朽
所有尚能行动的将士，在韩守岳和吉星文的带领下，默默地聚集到纪念碑前。没有人组织，队伍却排得异常整齐。伤员们互相搀扶着，挺首了腰板。每一个人都脱下了军帽或头盔，低下了头。
寒风呜咽着吹过寂静的阵地，卷起细微的雪沫和灰烬。
韩守岳上前一步，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队伍，扫过那密密麻麻、覆盖着破旧军旗的烈士遗体，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有力，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怆，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弟兄们！战友们！安息吧！”
“你们的名字，或许无人知晓！但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你们用血肉，挡住了侵略者的铁蹄！用生命，捍卫了民族的尊严！这片你们用血染红的土地，将来，一定会开满鲜花！你们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你们的遗志，由我们来继承！”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望向远方日军盘踞的方向，发出了钢铁般的誓言：
“小鬼子还没滚出中国！战斗就远未结束！只要我们还剩一口气，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这卢沟桥，就永远是他们的坟场！”
“总有一天，我们会把鬼子彻底赶出去！会让阳光重新照亮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会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吃饱饭，穿上暖衣，堂堂正正地做人！”
“到了那一天，我们一定会再来！带着胜利的消息，来看你们！告诉你们，你们牺牲换来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全体都有！敬礼！”
唰！——
无论是解放军战士，还是29军士兵，所有人同时抬起了手臂，向长眠于此的战友，献上了最庄严、最沉重的军礼。泪水，无声地从许多刚毅的脸庞上滑落，滴落在脚下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上。
追悼仪式结束，战士们默默返回岗位，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悲壮与决绝。
萧远独自一人站在纪念碑前，久久不愿离去。他凝视着那八个血红色的十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他想起穿越之初的迷茫，想起初战时的震撼，想起夜袭的惊险，想起防御战的惨烈，想起赵勇，想起无数倒下的面孔…
最初的震惊、恐惧、甚至那一丝想要回家的侥幸，在此刻，都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坚实的东西所取代——那是责任，是传承，是誓言。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这份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短暂和平，必须由活着的人，用更大的牺牲和决心去守护下去。首到黎明真正到来的那一天。
(http://www.220book.com/book/W1A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