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捆缚的猎人那诡异的嘶吼，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了“铁砧”每一个幸存者的血管。恐惧不再是模糊的阴影，它有了声音，有了教义，有了一个明确而骇人的名字——“归一”。
“它在传教……”伊芙琳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干涩，仿佛声带也被那无形的瘟疫侵蚀，“碎片……在进化。它不再满足于被动感染……它在主动地……塑造信仰。”
塑造一个以“绝对统一”和“消除痛苦”为终极目标的，扭曲的信仰。
卡尔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猎人，又扫过周围一张张惊惶不安的面孔，最终，目光落在莱恩和伊芙琳身上。
“有什么办法，能找出这鬼东西的‘教堂’在哪吗？”他的问题首接而残酷，带着废土生存者特有的务实，“老子受不了这种躲在暗处放冷箭的杂碎！”
伊芙琳疲惫地摇头，指了指自己依旧无法灵活使用的左手和空空如也的能量指示器：“我的设备……需要时间和能量……才能进行深度扫描。而且，碎片可能根本没有固定的‘位置’，它可能是一种……弥漫的‘场’，或者依附在某个移动的载体上。”
移动的载体？这句话让莱恩心中一动。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外围，那个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瘦小身影——伊卡洛斯。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这个来自第七区、看似最懦弱、最不适应废土的人，能在上次的“同调”危机中保持清醒？甚至，他那句看似鲁莽的呐喊，成了打破僵局的关键？
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说，伊卡洛斯身上，有着某种他们尚未察觉的……特殊性？
伊卡洛斯似乎感受到了莱恩的目光，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阴影里躲了躲。
“先把他关起来，单独看管。”卡尔指着地上昏迷的猎人，对疤脸吩咐道，“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别他妈自己吓自己！艾拉，带人多做几支火把，晚上守夜的眼睛都给老子放亮點！”
卡尔的强硬暂时稳住了局面，但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并未消散，反而因为那明确的威胁而变得更加浓重。
接下来的两天，避难所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人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交流中充满了猜忌和审视。每一次换岗，每一次物资分配，都伴随着无声的紧张。那个被单独关押的猎人偶尔会醒来，不再嘶吼，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棚屋顶，嘴里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祈祷，又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交流。
莱恩尝试过靠近他，试图用自己那并不稳定的、与“残响”的连接去感知，但只触及到一片冰冷的、拒绝一切的“墙壁”。碎片的力量，似乎在被抵抗过一次后，变得更加坚韧和排外。
伊芙琳则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除了必要的进食和休息，所有时间都耗在了那几块刻满符号的金属板上。她的棚屋里，彻夜闪烁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伴随着石块刮擦金属的、令人焦躁的沙沙声。
莱恩的腿伤基本痊愈，但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里。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他再次想到了伊卡洛斯。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酸雨的气息在空气中酝酿。莱恩看到伊卡洛斯独自一人，坐在避难所边缘一段断裂的混凝土管道上，望着远方第七区废墟那模糊的轮廓，眼神有些恍惚。
莱恩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伊卡洛斯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缩了缩身体。
“还在想‘上面’的事？”莱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伊卡洛斯沉默地点了点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有时候……会觉得……那里虽然……不好……但至少……不用时刻担心……被什么东西……吃掉……或者……变成不是自己的样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哽咽。
莱恩没有反驳。对于习惯了第七区那种“有序”压抑的人而言，废土赤裸裸的、全方位的生存威胁，确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恐怖。
“上次……谢谢你。”莱恩看着远方，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都醒不过来。”
伊卡洛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莱恩会道谢，他慌忙摆手：“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卡尔头儿他们……变成那种样子……”
“当时，你是怎么……抵抗住那种‘感觉’的？”莱恩终于问出了盘旋己久的问题。
伊卡洛斯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避开莱恩的目光，嗫嚅着：“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对……那种‘安静’……太假了……像……像机器待机时的声音……我在维护管道时……听多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长期接触机械运行的人，对非自然的“平静”有着本能的警惕。但莱恩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被隐藏了。
他注意到，伊卡洛斯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反复着左手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旧烫伤留下的浅白色疤痕。
“你手上的伤……”莱恩装作不经意地问。
伊卡洛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回袖子里，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没……没什么……以前……不小心烫到的……”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了。莱恩心中的疑云更重。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陪着伊卡洛斯一起看着远方。
过了一会儿，伊卡洛斯似乎平静了一些，他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莱恩倾诉：
“莱恩先生……你相信……有‘别的东西’……在看着我们吗？”
莱恩心中猛地一跳！“别的东西”？是指“格式塔”碎片？还是……
“什么意思？”他不动声色地问。
伊卡洛斯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时候……我总觉得……脑子里……有别人的声音……很轻……很模糊……不是在说话……更像……一种……‘感觉’……冷冰冰的……像……像机器在扫描……”
莱恩的呼吸几乎停滞！伊卡洛斯描述的感觉……与他接触“残响”和感知“碎片”时的体验，有某种诡异的相似性！但伊卡洛斯显然不具备主动连接“残响”的能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莱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好像……从……从我在废墟里，看到那点‘蓝光’之后……就隐约有了……”伊卡洛斯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是不是……也要变成怪物了？像……像他们一样？”
蓝光！又是蓝光！
莱恩猛地抓住伊卡洛斯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伊卡洛斯，看着我！仔细回想！你看到蓝光的时候，除了光，还有没有别的？声音？或者……某种……‘被注视’的感觉？”
伊卡洛斯被莱恩的激动吓到了，他瑟缩着，努力回想，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好像……有……有一种……很低很低的……嗡嗡声……不像机器……更像……很多很多……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起……念经？……而且……我觉得……那光……好像……‘看’了我一眼……”
嗡鸣声！集体意识的感觉！被注视感！
莱恩的心脏狂跳起来！伊卡洛斯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短路火花或幻觉！那很可能就是某个“格式塔”碎片的本体，或者与其紧密相关的能量显化！而伊卡洛斯，在那一刻，可能无意间与那个碎片建立了某种……单向的连接！他成了碎片的无意间的“目击者”，甚至可能……是一个未被完全激活的“受体”！
所以他能抵抗“同调”，不是因为免疫力，而是因为他本身就己经带着一点碎片的“印记”？所以他能在关键时刻“感觉”到不对，甚至能发出打破僵局的呐喊——那或许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是他脑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在无意识间，对另一种形式“控制”（大规模同调）的本能排斥？碎片之间，也存在竞争？
这个推测让莱恩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伊卡洛斯就不是幸运儿，而是一个……行走的定时炸弹！他脑中的那个连接，随时可能被碎片主动激活，将他彻底变成傀儡，甚至成为碎片定位“铁砧”、发动更猛烈攻击的信标！
“莱恩先生……你怎么了？”伊卡洛斯看着莱恩骤变的脸色，恐惧地问道。
莱恩松开手，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什么。你可能只是太累了，产生了些幻觉。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不能让伊卡洛斯察觉自己的恐惧，也不能贸然将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在人心惶惶的当下。这只会引发更大的恐慌，甚至可能让伊卡洛斯被当成怪物处理掉。
伊卡洛斯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莱恩独自坐在原地，看着伊卡洛斯消失在棚屋的阴影里，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这个敌人，可能早己在他们中间，埋下了一颗……
无声的种子。
而伊卡洛斯那看似无意的低语，揭开的可能仅仅是这场灵魂瘟疫的……
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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