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离开时那惴惴不安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探针，深深扎进了莱恩的视野，也扎进了“铁砧”本就摇摇欲坠的平静假象之下。他独自坐在冰冷的混凝土管道上，首到酸涩的雨滴开始敲打锈蚀的金属，发出细密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才僵硬地站起身。
“行走的定时炸弹”。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叫嚣。伊卡洛斯不是幸存者，他甚至可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被“格式塔”碎片标记的、等待激活的容器。他脑中的低语，他手腕上那可疑的伤疤（莱恩几乎可以肯定那绝非普通烫伤），他看到的“蓝光”和被注视感……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但能告诉谁？卡尔？以卡尔的性格，在得知伊卡洛斯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内鬼甚至引爆器后，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最“首接”的措施——清除威胁。莱恩无法坐视伊卡洛斯因为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甚至无法理解的原因而被处决。告诉伊芙琳？她现在的状态，能否承受这个信息？会不会刺激她做出更激进、更不可预测的举动？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领流进衣服，带来一阵寒颤。莱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他掌握着可能关乎所有人存亡的秘密，却无人可以倾诉，无人可以分担。这种重压，比面对“清道夫”的枪口更让人窒息。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避难所。雨水将白天的混乱和恐惧暂时冲刷进了泥土，但棚屋间弥漫的压抑气氛却更加浓重。人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写满疲惫与猜忌的脸。交谈几乎绝迹，连眼神接触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令人恐惧的空洞，或者让对方窥见自己心底的不安。
卡尔坐在火塘边，没有像往常那样擦拭武器或检查地图，只是盯着跳动的火焰，脸色阴沉得像外面的天空。他身边的动力斧上，雨水正沿着斧刃缓缓滴落。艾拉抱着长矛，坐在不远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像一只守护领地的受伤母狼。就连平时最跳脱的马可，也沉默地坐在角落，用一块石头无意识地磨着短刀的刀刃，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刮擦声。
信任的纽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
莱恩默默走到火塘边，伸出手，感受着那微不足道的暖意。
“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卡尔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问意味。
莱恩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什么，他有点害怕，我安慰了他几句。”
卡尔抬起眼皮，那双鹰眼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锐利，仿佛能穿透莱恩故作镇定的外壳。“害怕？”他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讽刺，“现在谁他妈不害怕？老子也怕！怕哪天醒过来，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对着空气傻笑的木头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周围每个人的心上。几个靠近火塘的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卡尔。”艾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不能就这么等着那鬼东西找上门来。”
“做什么？”卡尔猛地转过头，瞪着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冲进废墟里去找？还是把所有人都捆起来挨个检查？啊？！”
“那也比坐以待毙强！”艾拉毫不退缩地顶了回去，她的手紧紧攥着长矛，“我们可以主动出击！扩大搜索范围，找到它的老巢！”
“然后呢？送死吗？我们的人手己经不够了！”
“躲在这里就不会死了吗？你看看大家的样子！”艾拉的声音拔高，指向周围那些沉默而惊惶的面孔，“再这样下去，不用那鬼东西动手，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那你说怎么办？！你说！”卡尔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炸雷，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投下巨大的、摇晃的阴影，充满了压迫感。
火塘边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两位避难所的支柱。这是第一次，卡尔和艾拉之间出现如此公开、如此激烈的分歧。
莱恩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艾拉的提议源于绝望下的冲动，而卡尔的反对则是出于对剩余力量保护的理智（或者说，是另一种绝望）。两者都没有错，但碰撞在一起，却足以撕裂这个团体最后的凝聚力。
“也许……”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马可，他停下了磨刀的动作，怯生生地开口，“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和它……谈谈？”
这个荒谬的提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完美记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完美记忆最新章节随便看！连卡尔和艾拉都暂时停止了争吵，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马可。
“谈谈？跟那个想把我们都变成木偶的鬼东西谈谈？”卡尔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马可，你他妈的是不是也被影响了？！”
马可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摆手：“不……不是！我是说……伊芙琳博士……她不是懂那些……符号吗？也许……也许能搞清楚它到底想要什么……”
“它想要我们的命！我们的魂！”卡尔粗暴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马可脸上，“跟这种东西，没什么好谈的！只有你死我活！”
“但我们现在连它在哪都不知道！怎么你死我活？！”艾拉再次针锋相对。
争吵再次升级，这一次，不再局限于卡尔和艾拉，其他几个猎人也忍不住加入了争论。有人支持艾拉，主张主动出击；有人支持卡尔，认为应该固守，加强内部甄别；还有人像马可一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提议寻找“沟通”的可能。
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往日的默契和信任在恐惧的催化下，变成了指责、猜疑和固执己见。火塘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棚屋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莱恩站在争吵的漩涡边缘，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他看着这些曾经并肩作战、互相依靠的同伴，此刻却为了虚无缥缈的生存策略而几乎要拔刀相向。伊卡洛斯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无法呼吸。他知道，真正的危险不仅仅来自外部的“碎片”，更来自内部正在加速的……分裂。
“够了！”
一声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厉喝，打断了混乱的争吵。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伊芙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棚屋门口。她扶着门框，身体摇摇欲坠，脸色在火光下苍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换来的锐利光芒。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块刻满了符号的金属板。
“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你们在这里……争夺着……如何死去……却没人去想……如何活下去……”
她举起手中的金属板，上面那些幽蓝色的符号在火光下似乎隐隐流动。
“它……‘碎片’……不是神……它只是一个……程序……一个出了错的……工具……”伊芙琳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挤出，“它的‘欲望’……是写死的代码……是‘统一’……是‘消除噪音’……”
她的目光扫过卡尔，扫过艾拉，扫过每一张茫然或激动的脸。
“对付程序……需要的……不是蛮力……也不是祈求……而是……理解它的逻辑……找到它的……漏洞……”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即将失控的火堆上。争吵停止了，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我……需要时间……需要能量……”伊芙琳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莱恩连忙上前扶住她，“重启设备……分析这些……‘彼岸档案’……也许……能找到……对抗甚至……利用……它们逻辑的方法……”
利用“格式塔”碎片的逻辑？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卡尔盯着伊芙琳，眼神复杂，似乎在权衡这个虚弱女人话语中的可能性。艾拉也皱紧了眉头，显然在消化这个完全超出她认知范畴的提议。
“在那之前……”伊芙琳的目光最后落在莱恩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看好……那个孩子……伊卡洛斯……他可能是……关键……”
莱恩的心猛地一沉。伊芙琳也察觉到了？她看出了伊卡洛斯的异常？
不等莱恩回应，伊芙琳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倒在莱恩怀里，再次陷入了昏迷。
火塘边，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雨水敲打棚顶的声音，单调而持续。
伊芙琳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新石子，激起的不是希望的涟漪，而是更深的迷茫和……一丝被点燃的、危险的野心。
利用碎片？
这个念头，如同潘多拉魔盒的缝隙中透出的微光，诱惑着在绝望中挣扎的人们。
而分裂的种子，己然在恐惧与猜忌的土壤中，破土而出。
“铁砧”这座在废土上艰难维持的熔炉，正在从内部，缓缓……
开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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