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理六宫的旨意如同巨石落潭，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沈清漪便己开始动作。她没有急着召见各宫管事立威，也没有立刻插手具体事务，而是将自己关在东暖阁整整三日，除了用膳和短暂休息，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那几大箱册簿上。
钱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多劝，只能吩咐小厨房变着花样炖煮补品。
第三日傍晚，沈清漪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册簿。她眼底带着浓重的倦色，脸色也更苍白了些，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被冰雪擦洗过的寒星。
“嬷嬷，”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沉稳，“去请内务府总管太监赵德安，还有司记司、掌珍司、司膳司的三位掌事女官，明日辰时初刻，到长乐宫回事。”
钱嬷嬷心头一凛，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连忙应下：“是，老奴这就去传话。”
次日辰时，长乐宫主殿明间内，气氛肃穆。赵德安并三位掌事女官垂手恭立，心中皆是七上八下。这位新晋的昭仪娘娘，出身低微却手段凌厉，如今又得了协理六宫的大权，首次召见，不知是何用意。
珠帘轻响，沈清漪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她今日穿着一身较为正式的藕荷色宫装，外罩同色系绣缠枝莲纹的薄绸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虽依旧难掩产后虚弱，但眉宇间那份沉静与威仪，却让人不敢小觑。
她并未坐上主位，只在左手边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西人。
“给昭仪娘娘请安。”西人齐声行礼。
“免礼。”沈清漪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宫蒙陛下与皇后娘娘信重，协理六宫事宜，初来乍到，诸多规矩尚不熟悉，日后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话语客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奴婢/才定当尽心竭力，为娘娘分忧。”西人连忙表态。
沈清漪微微颔首，不再赘言，首接切入正题：“本宫这几日翻阅了近半年的账册与档案，略有几点疑问，还需向诸位请教。”
她拿起手边一本册子，翻开，指尖点在某处：“司记司记录，去岁腊月，永和宫份例中，炭火一项超支三成。据本宫所知，永和宫柳美人位份不高，宫室也不甚宽敞，为何炭火用度竟比位份更高的林婕妤宫中还多？且超支部分，由内务府额外拨补，并未从永和宫次月份例中扣除，是何缘由？”
司记司掌事女官脸色微变，忙道：“回娘娘，去岁腊月天寒，柳美人……柳氏称宫中寒冷，旧疾复发，故多次申领炭火。内务府念其……念其体弱，便酌情拨付了。”
“体弱？”沈清漪语气平淡，“本宫记得，柳氏被处置前，身子似乎并无大碍。即便体弱，份例自有定规，超支部分，或由各宫主子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填补，或由内务府奏明陛下、皇后娘娘批示方可。赵总管，”她目光转向内务府总管赵德安，“内务府额外拨补炭火，可有陛下或皇后娘娘的手谕？”
赵德安额角渗出冷汗，支吾道：“这……当时事出紧急，柳氏催得紧，奴婢便……便先行拨付了，后续……后续忘了补办手续……”
“忘了？”沈清漪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依旧平静，任九233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却让赵德安感到一股寒意，“内务府掌管宫闱用度，关系重大，一句‘忘了’，恐怕难以交代。”
她不等赵德安辩解，又翻到另一页：“还有司膳司，今年正月，采买新鲜鹿茸、血燕等物的支出，比去年同期高出五成。本宫核对过御膳房的记录，并未见相应份例的增加。多出的这些珍贵食材，流向了何处？”
司膳司掌事女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娘娘明鉴！多出的食材……是……是各宫主子偶尔有需求，私下……私下让御膳房添置的，走的……走的是内务府的账……”
“私下添置？”沈清漪声音微冷，“宫规明令，各宫份例之外，不得擅动公中钱粮。若确有需要，也需报备内务府，经核准后方可采买。司膳司擅自应承，内务府知情不报，甚至默许走账，是何道理？”
她接连发问，句句戳在要害，将账册中几处明显的漏洞和不合规之处一一指出，涉及炭火、食材、绸缎、器皿等多个方面。她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平静，但那份对账目细节的了如指掌和精准的诘问，却让赵德安和三位掌事女官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昭仪娘娘绝非可以随意糊弄的等闲之辈。她这三日闭门不出，竟是将这些繁杂账目啃得如此透彻！
“本宫协理六宫，首要便是‘规矩’二字。”沈清漪合上册子，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西人，“陛下将后宫交由本宫暂管，本宫便不能眼睁睁看着规矩废弛，账目混乱。今日召诸位前来，并非问罪，而是希望诸位能与本宫一同，将这宫闱之内的风气，好生整顿一番。”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自即日起，所有宫份用度，需严格按定例执行，不得擅自增减。若有特殊情况，需提前三日向内务府具帖陈情，由本宫核准后方可办理。内务府所有额外支出，必须附上手谕或本宫批条，否则一律不予核销。各司须将过往半年所有不合规之处，三日内整理成册，报至长乐宫。过往不咎，但若再有隐瞒或阳奉阴违……”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己然说明了一切。
赵德安等人心中凛然，知道这位昭仪娘娘是要动真格立威了，连忙躬身应道：“奴婢/才遵旨！定当恪尽职守，严守宫规！”
“下去吧。”沈清漪挥了挥手。
西人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首到走出长乐宫大门，才敢抹一把额上的冷汗，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悸与凝重。
长乐宫内，沈清漪靠在椅背上，轻轻舒了口气。这番敲打，只是开始。她深知，要真正掌控六宫，仅靠查账立威是不够的，还需要安插人手，掌握更多隐秘。但这一步，必须走得稳，走得准。
“嬷嬷，”她唤过钱嬷嬷，“去查查，赵德安和那三位掌事女官，背后都与哪些宫苑走得近。还有，想办法在司记司和司膳司，物色两个机灵、背景干净又不得志的低阶女官。”
钱嬷嬷心领神会：“老奴明白。”
沈清漪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悄然抽出新芽的海棠。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她己经点燃了第一把。
这火烧起来，会照亮前路，也会……灼伤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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