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德海送来的那几卷《山河风物志》,被沈清漪妥帖地安置在浣香阁内唯一那张略显陈旧的书案上。书卷本身并非什么珍稀版本,但其所代表的意味,却远非书籍本身的价值所能衡量。这不再是永嘉长公主那种带着几分刻意的引荐,而是皇帝本人,以一种近乎平和的姿态,主动递出的橄榄枝。
她没有立刻去翻阅,而是先仔细净了手,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采苓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小声问:“姑娘,陛下送的书,是不是特别难懂?”
沈清漪微微一笑,指尖拂过微凉的纸质书封,语气平和:“难懂与否,在于心境。陛下赐书,是恩典,亦是期许。”她说的期许,并非指望她成为什么学问大家,而是一种更微妙的、希望她能与他在精神层面有所共鸣的暗示。她若表现得急不可耐或过于热衷,反而落了下乘。
接下来的几日,她并未因得了御赐之物而改变日常作息。依旧晨起打理花圃,上午读书习字,下午或调香,或抚弄一会音色算不上顶好的古琴。那几卷《山河风物志》,被她如同其他闲书一般,穿插在平日阅读的诗词、杂记之中,偶尔得空,才徐徐展开一卷,倚在窗边细读。
她读得很慢,并非刻意,而是真的沉浸其中。书中描绘的各地山川形胜、物产民俗,虽年代略久,有些记载己与现状不符,但其文字质朴,叙述翔实,别有一番开阔气象。读到有趣或不解之处,她也会凝神思索,甚至提笔在随手放置的草纸上写下几个字的疑问或感悟,字迹清秀,却并非为了呈给谁看,纯粹是阅读时的自然习惯。
与此同时,她开始着手调制崔德海代陛下讨要的安神香。她没有更改主方,依旧沿用之前被证明有效的几味核心香料,但在辅料的配比和炮制火候上,做了极其细微的调整。这并非源于什么系统的精确计算,而是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如同顶尖的厨师对盐分的把握,或是经验丰富的染匠对水温的首觉。她觉得,之前的香虽能宁神,气息却略偏清冷,或许……添入一丝极淡的、经由阳光充分晾晒过的橙皮干末,以其温和的甘苦之气,能更好地中和秋日带来的萧索之感,更贴合陛下近来略显沉郁的心境。这判断,来自于她平日观察宫人神色、聆听只言片语,以及对周景湛政务繁忙程度的合理推测。
香成之日,她将新香与之前剩余的旧香分别装入两个一般无二的锦盒,并未特意标注。她打算一并交给崔德海,由陛下身边的人去判断选用哪一种,或是根本察觉不出那微妙的差异。她献上的是一份心意,而非一份需要被品评鉴定的作业。
也正是在她将香调制好的这个下午,永嘉长公主周玉衡借着入宫给太后请安的由头,顺路来了浣香阁。
长公主今日穿着常服,神色比往日更显轻松些,挥退了想要通报的采薇,径自走入庭院,正看见沈清漪在检查晾晒的药材。
“看来你这里,倒真是一派闲适。”周玉衡笑着开口。
沈清漪闻声转身,见是长公主,忙敛衽行礼:“不知长公主殿下驾到,民女失仪了。”
“免了。”周玉衡虚扶一下,目光扫过收拾得井井有条、虽简陋却不失雅致的庭院,以及沈清漪身上那件半旧不新、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月白襦裙,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本宫听闻,皇兄前几日赏了你几卷书?”
“是,陛下恩典,赐下《山河风物志》,民女正在拜读。”沈清漪垂眸应答,语气恭敬却不卑微。
“嗯,皇兄肯赐书,是好事。”周玉衡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钱嬷嬷立刻上前铺上软垫。“不过,你也需知晓,这宫里,恩宠与风险,向来是并行的。”她语气随意,话中的意味却重,“华阳宫那边,近来动作不少,前朝怕是也很快会有声音。你……要好自为之。”
这话己是极重的提醒。沈清漪心领神会,再次深深一礼:“民女谨记长公主殿下教诲,定当恪守本分,不敢行差踏错。”
周玉衡看着她沉静如水的面容,心中那份“此女不凡”的感觉愈发清晰。她不怕沈清漪有心机,只怕她蠢笨或张扬。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你明白就好。本宫瞧着你调的香,皇兄用得顺心,这便是你的造化。安心待在浣香阁,该是你的,跑不了。”
又略坐了片刻,问了问起居可还缺什么,周玉衡便起身离去,如同来时一般,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送走长公主,沈清漪回到屋内,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山河风物志》和旁边那两个装着安神香的锦盒上。长公主的警告,印证了她之前的预感。风雨欲来,而她所能依仗的,除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帝王青眼,便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用心”。
她拿起书卷,继续之前中断的阅读。窗外,秋意渐深,庭中那株老海棠的叶子己开始泛黄。她需要更深的耐心,和更不动声色的经营。如同这院中的草木,深扎根系,方能静待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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