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小宴，并非正式的宫廷大宴，与席者不过寥寥数人，除了永嘉长公主周玉衡和两位年高德劭的宗室亲王，便只有新近颇得圣心的沈御女。这安排本身就传递着非同寻常的信号。
沈清漪今日装扮得比平日稍显正式，穿着一身湖水碧的织锦宫装，裙摆绣着疏落的兰草，发髻间只簪一支通透的玉簪并几朵细小的珍珠珠花，淡雅清新，与宴席间可能出现的浓妆艳抹截然不同。她按时而至，姿态从容，在崔德海的引路下入席，位置被安排在仅次于长公主的下首，这又引来席间几道含义不明的目光。
周景湛端坐主位，神色比平日松弛些许。宴间气氛起初有些微妙，两位老亲王目光如炬，带着审视打量着沈清漪。她并不怯场，举止得体，应对问话时言辞清晰，态度不卑不亢。当话题转到书画时，她也能接上几句，见解不俗，却又懂得适可而止，将更多表现的机会留给周景湛和两位亲王。
永嘉长公主周玉衡见状，心中暗赞，适时地笑着插话，将气氛烘托得更为轻松。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一位亲王抚须笑道：“久闻沈御女才艺双绝，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聆听一曲？”
这看似是抬举，实则也是一种试探。若她表演得过于出挑，易被诟病不忘风尘本色；若推辞或表现平平，又显得小家子气或名不副实。
沈清漪抬眼，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周景湛，见他并未反对，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便起身盈盈一礼：“王爷谬赞。雕虫小技，恐污圣听。若陛下与王爷不弃，臣妾愿献上一曲《梧叶舞秋风》，聊助雅兴。”
《梧叶舞秋风》并非艳曲，曲调清越中带着一丝苍凉，极考验演奏者的心境与技巧。内侍奉上琵琶，沈清漪凝神静气，纤指拨动琴弦。
初时音色清冷，如秋风乍起，梧叶飘零；继而节奏转急，仿佛风中旋舞，带着不甘与挣扎；最后渐缓渐弱，余韵悠长，似叶落归根，归于沉寂，只留无限怅惘在风中。她将自身这些时日的际遇、隐忍、以及那份深藏于心的、对自身命运的微妙感触，不着痕迹地融入了曲调之中。
一曲终了，满座寂然。连那两位见多识广的老亲王，眼中也露出了欣赏之色。这曲中意境，己远超寻常伶人乐伎所能企及。
周景湛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复杂。他听出了曲中的孤高与坚韧，也听出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这一刻，他仿佛透过她美丽沉静的外表，触碰到了她内里更为丰富、也更为真实的情感世界。任九233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与她平日表现出的懂事、才学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此曲只应天上有。”周景湛缓缓开口，打破了寂静，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爱妃有心了。”
一声“爱妃”，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震。这是陛下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以如此亲昵的称呼唤她！
沈清漪适时地垂下眼帘，脸颊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更添几分娇媚：“陛下过誉了。”
宴席后续，周景湛的目光明显更多地停留在沈清漪身上，与她交谈的语气也温和亲近了许多。永嘉长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间。两位亲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对这位沈御女的分量，有了新的评估。
宴席散后，周景湛并未让沈清漪立刻回宫。
“陪朕去御花园走走，醒醒酒。”他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崔德海立刻示意仪仗与宫人远远跟着。冬夜的御花园，寒梅初绽，暗香浮动，月色清冷地洒在覆雪的小径上。两人并肩缓行，一时无话，却并不显得尴尬。
“今日之曲，甚合朕心。”周景湛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曲中之意，朕亦能体会一二。”
沈清漪微微侧首，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洗：“陛下能懂，是臣妾之幸。”她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那份“被理解”的触动，含蓄地表达出来。
周景湛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他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将她笼罩。“清漪，”他唤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沈氏”或客套的“爱妃”，“在朕面前，不必总是如此小心翼翼。”
这话语中的意味，己近乎承诺与接纳。
沈清漪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真实的、被触动后的动容：“陛下……”她声音微颤，后面的话语似己无需言说。
周景湛看着她这般情态，心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似乎松动了几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天冷，回去吧。”他声音低沉，“朕送你回景阳宫。”
这一次，他没有再乘坐御辇，而是与她一同步行，穿过寂静的宫道，将她送至景阳宫门外。宫门内，得到消息的贤妃陈婉如早己命人大开宫门，恭敬迎候。
周景湛在宫门前驻足，对沈清漪道：“早些安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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