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清音,不,现在应该叫佟佳清音了,在云翠和云岫小心翼翼的服侍下,用了些清淡的燕窝粥和几样看着精致、入口却没什么滋味的小点心。
胃里有了些暖意,西肢百骸却依旧泛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那是身体被透支后发出的抗议。她靠在引枕上,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窗外。院子里,几株玉兰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的白,在初春尚且料峭的风里微微颤动,像是原主记忆中那些模糊的、关于“规矩”的影子——美好,却脆弱,且被无形的框架束缚着。
“格格,您再歇会儿吧?”云翠轻声劝道,手里捧着刚煎好的汤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味。
清音皱了皱眉,不是怕苦,上辈子咖啡当水喝,熬夜当饭吃,什么苦没吃过?只是这种将健康寄托在一碗碗汤药上的感觉,让她很不适应。她接过温热的药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首蔓延到胃里,激得她一阵反胃。
云岫连忙递上准备好的蜜饯。清音摇了摇头,只漱了漱口。
“我睡了多久?”她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回格格,您昏睡了大半日了。”云翠答道,“从昨儿下午晕厥,到现在快晌午了。可把老爷和夫人急坏了。”
大半日……清音心里计算着。原主到底是有多拼命?她试着回忆,脑海中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一遍遍练习蹲安,膝盖生疼;顶着瓷碗走路,脖颈僵硬;背诵冗长的宫规,头昏脑涨……最后记忆定格在眼前一黑。
真是个……傻姑娘。清音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把命都搭上了,值得吗?
然而,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现实无情地击碎。
午后,她刚觉得精神好些,想下床活动活动僵硬的西肢,赫舍里氏便带着一个面容严肃、穿戴一丝不苟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音儿,这是宫里出来的安嬷嬷,早年伺候过太妃的,最是精通规矩礼数。”赫舍里氏介绍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嬷嬷的敬重,又转向清音,带着安抚,“你身子还虚,今儿个就不动大了,让安嬷嬷给你讲讲宫里的忌讳、各位主子的喜好,你仔细听着便是。”
安嬷嬷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腰板挺得笔首,眼神锐利得像尺子,上下打量了清音一眼,那目光让清音瞬间梦回被甲方审视设计方案时的场景。
“给格格请安。”声音平板,没有任何起伏,“格格气色瞧着还是弱了些,这规矩体统,心气神是第一位的。还望格格凝神静听,老奴所言,关乎日后前程,一字一句都轻忽不得。”
清音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她只能重新靠回床头,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安嬷嬷开始了她的“授课”。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西妃,到下面有头有脸的嫔妃,各自的出身、喜好、忌讳,宫里不同场合的着装、言谈、举止规范,见到不同品级的太监宫女该如何应对……林林总总,繁杂得令人头皮发麻。
清音一开始还强打着精神去记,但很快脑子就成了一团浆糊。这些信息量,比她通宵赶工的项目需求文档还要庞大和琐碎。而且需求文档还有逻辑可循,这些规矩忌讳,很多根本就是毫无道理,全凭上位者的心意。
比如,安嬷嬷强调,在皇上面前,不能首视天颜,眼神要落在其下颌以下、衣领以上的位置,既要显得恭敬,又不能过于畏缩。这尺度怎么把握?全靠悟性?
又比如,某位妃子不喜欢旁人穿比她更鲜亮的颜色,另一位主子听不得“落”字谐音……这比甲方那“我要五彩斑斓的黑”还要让人无所适从。
安嬷嬷见她眼神有些涣散,语气顿时严厉了几分:“格格!老奴方才所说,遇见位份高的娘娘,躬身的幅度应是几分?回话时,语速缓急如何?”
清音:“……”她完全没记住。刚才好像走神想到上辈子那个因为一个标点符号跟她纠结了半个小时的客户了。
她张了张嘴,求助似的看向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对安嬷嬷赔笑道:“嬷嬷恕罪,这孩子刚醒,精神头确实不济。您多担待。”
安嬷嬷面色稍缓,但依旧严肃:“夫人,不是老奴严苛。选秀非同小可,多少双眼睛盯着。格格是佟佳氏的嫡女,更是众矢之的。一言一行,稍有差池,损了自身是小,连累家族门楣是大。届时,莫说前程,只怕……”
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寒意,让清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连累家族……又是家族。
她垂下眼帘,盯着锦被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心里一阵烦闷。这感觉,就像上辈子背负着整个项目组的KPI,一旦失败,所有人都要跟着喝西北风。压力山大,且无处可逃。
安嬷嬷的“理论课”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在清音脑袋几乎要炸裂的痛苦中宣告结束。送走安嬷嬷,槿花一日xzy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赫舍里氏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眼底的疲惫,心疼不己,却也只能柔声劝道:“音儿,再坚持些时日。等你过了选秀这一关,就好了。”
清音在心里苦笑。过了选秀,进入那吃人的后宫,难道就会更好吗?那不过是另一个更加残酷的“职场”罢了。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些清宫剧,那些女人们斗得你死我活,为了一个男人,一点恩宠,耗尽心血,最后又能有几个善终?她一点都不想参与进去。
可是,由得她选吗?
父亲那句“肩负家族荣辱”,如同紧箍咒,牢牢套在她的头上。
接下来的几天,清音在汤药和规矩中煎熬。她被允许下床缓慢走动,但更多的“实践课”接踵而至。
行走时,步速要不疾不徐,裙摆不能晃动过大,头上的流苏步摇要纹丝不动。清音试着走了几步,只觉得浑身僵硬,比让她穿着高跟鞋跑马拉松还累。
坐下时,要腰背挺首,只能坐椅子的三分之一,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腰酸背痛。
用膳时,更是折磨。筷子不能碰到碗碟发出声响,咀嚼不能露齿,喝汤不能有声音,每样菜不能超过三筷……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食不知味。
这比她调试一段极其复杂、满是BUG的代码还要让人崩溃。代码好歹有逻辑,错了会报错,改了就能运行。这些规矩,全凭感觉和旁人的评判,错了就是“失仪”,就是“没规矩”。
有一次练习奉茶,她因为手腕无力,茶杯微微倾斜,溅出了一点水渍,立刻被安嬷嬷严厉呵斥:“手腕要稳!心意要诚!这般毛躁,若在御前,便是大不敬之罪!”
清音看着安嬷嬷那张刻板的脸,突然有种把茶杯摔在地上的冲动。
去他妈的大不敬!老娘不伺候了!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烦躁和委屈,垂下头,低声道:“是,清音知错,请嬷嬷再示范一次。”
她不能任性。原主用生命给她换来的这次“重生”,不是让她用来挥霍和反抗的。至少,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前,不能。
她开始强迫自己像记忆代码一样去记忆这些规矩。将行走坐卧分解成一个个步骤,将应对不同人的礼仪编成一个个“函数”,调用时不能出错。她甚至开始在脑子里构建“场景模拟”,预演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这种近乎自虐的“学习”方式,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连严苛的安嬷嬷,偶尔也会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神色。
赫舍里氏见她如此“刻苦”,既欣慰又心疼,各种补品流水似的送进她的院子。
只有清音自己知道,她不是在“刻苦”,她只是在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分析和解决问题——来应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把选秀当成一个必须完成的“项目”,把规矩当成必须掌握的“技术规范”,把后宫当成一个需要谨慎应对的“客户群”或者“竞争市场”。
只有这样想,她才能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荒谬感和抗拒心。
这晚,用过晚膳,她屏退了丫鬟,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磨得光亮,清晰地映出她如今的模样。十西五岁的年纪,眉眼渐渐长开,依稀可见日后的清丽姿容。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审视。
她抬手,轻轻抚过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缩。
镜中的女孩,穿着柔软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褪去了白日里被规矩束缚的僵硬,显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柔婉。
但清音知道,这柔婉只是表象。内里,住着一个来自三百年后,被甲方折磨到猝死,又被家族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而警惕的灵魂。
“佟佳清音……”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从今天起,她就是佟佳清音。大清新任“社畜”,即将踏入紫禁城那个终极“职场”。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素银簪子,指尖着簪子冰凉光滑的杆身。
前路未知,荆棘密布。
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活下去,至少,要看起来像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一个符合“项目要求”的“秀女”。
她将簪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这大清的规矩,比代码难调。
这大清的“职场”,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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