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那句“不想给你陪葬”，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斩渊的心口，也彻底斩断了两人之间任何温情脉脉的假象。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主殿，将自己重新封入那片熟悉的、冰冷的寂静之中，仿佛刚才那场以自身为媒介的“渡气”从未发生。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斩渊活了下来。在云澜以源初之气强行介入后，他体内濒临崩溃的归墟之力被重新拉回了危险的平衡点。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气息，终于渐渐散去。他依旧躺在偏殿的冰榻上，大部分时间在昏睡与清醒的边缘挣扎，但每一次醒来，都能感觉到那股支撑着他残魂存在的、带着云澜气息的温暖力量，如同最细微的丝线，维系着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这种感觉，复杂得让他心绪难平。是云澜救了他，用他最在意、也最抗拒的力量。可云澜救他的理由，却是那般冰冷和……现实。没有半分情谊，只有赤裸裸的利害权衡。
他该愤怒吗？愤怒云澜的冷漠？可他有什么资格愤怒？是他先将两人逼至如此境地。他该感激吗？感激这不得己的施舍？那更像是一种屈辱。
偏殿内，斩渊望着穹顶冰冷的幽蓝晶石，眼中一片空茫。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套“囚禁-占有-共生”的逻辑，在云澜绝对的清醒和冷漠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何等……可笑。他用尽全力织就的网，网住的似乎只有他自己不断沉沦的心。
*---*
主殿内，云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那日强行引导源初之气，对他心神的消耗远超想象。接连数日，他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连维持最基本的清醒都显得困难。他不再去看星图，也不再踱步，大部分时间只是靠坐在玉柱旁，闭目养神，脸色是一种消耗过度的苍白。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发现自己与仙魂深处那点源初之气的联系，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和紧密了。以往需要凝神静气才能勉强感应到的混沌光点，如今只要心念微动，便能清晰地“看”到它缓缓脉动的轨迹。甚至，他隐约能感觉到，那光点似乎……壮大了一丝？是因为他主动引导它救活了斩渊，从而得到了某种“反馈”或“认可”吗？
这个发现让云澜感到一阵恐慌。他排斥这股力量，厌恶它与斩渊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可如今，这力量却因他不得己的动用而变得更强，与他的羁绊也更深。这仿佛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恶性循环，他越是抗拒，越是不得不依赖，最终彻底被其同化。
斩渊需要这力量续命，而他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这力量捆绑得更紧。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
这一日，云澜正昏昏沉沉地靠着玉柱假寐，殿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脚步声。不是侍女，那脚步声更沉稳，也更……虚弱。
云澜没有睁眼，但周身的气息瞬间绷紧。
斩渊站在殿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扶着门框，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但至少能够站立行走。他望着殿内那个闭目养神、却明显透着戒备的清冷身影，心中百感交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迈步走了进来，脚步虚浮，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在距离云澜数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再靠近。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仿佛无法逾越的距离。
“感觉如何？”斩渊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问的是云澜消耗过度的状态。
云澜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他，没有任何情绪：“死不了。”
斩渊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被这冰冷的三个字噎住。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日……多谢。”
这句道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难，也似乎……真诚了几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感，而是带着一种认清现实后的……卑微？
云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不必。我说了，只是不想陪葬。”
斩渊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痛色。他知道，云澜说的是事实。可正因为是事实，才更让人绝望。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想挽回什么，却发现所有言语在云澜那冰冷的视线下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涩声道：“……我不会再强迫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在云澜心中炸响！
他猛地抬眸，锐利的目光首射向斩渊，带着难以置信的审视：“你说什么？”
斩渊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我说，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什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似乎……明白得太晚了。”
云澜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虚伪和算计的痕迹。但这一次，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颓然。那个偏执疯狂、不择手段的斩渊，似乎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是真心悔悟？还是以退为进的更高明手段？
云澜无法判断，心中的警惕不降反升。他冷冷道：“你以为，说这些，我就会信你？”
“我不求你信。”斩渊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虚空某处，带着一种云澜从未见过的茫然，“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这座雪霄宫，你依旧不能离开，这是为你的安全，也是为我的存在。但在此范围内……你……随意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转身，拖着依旧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了主殿，消失在回廊的阴影中。
云澜独自坐在殿内，看着斩渊离去的背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再强迫？随意？
这突如其来的“让步”，比任何强硬的逼迫都更让云澜感到不安和……诡异。斩渊到底想做什么？他是在玩什么新的把戏？还是说，那场濒死的经历，真的让他想通了什么？
冰隙之中，似乎透入了一丝微光。
但这光，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陷阱的诱饵？
云澜握紧了拳，眼神变幻不定。
这盘死棋，似乎因为看守意料之外的“放手”，而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却充满未知变数的……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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