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氮泄漏事件过去一周后，卫六手上的绷带终于拆掉了。新生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粉色，与周围肤色略有不同，像是这次冒险留下的永久印记。
周三下午，卫六按照约定来到李教授的实验室参加组会。这次他提前了十分钟到达，却发现柳柳己经在实验室里忙碌着。
“来得正好！”柳柳看到卫六，眼睛一亮，“快来帮我看看这个数据。”
她正在操作一台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曲线图。实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其他成员似乎都还没到。
卫六走近，仔细看着屏幕：“这是高压下的电阻-温度曲线？”
“对！”柳柳兴奋地指着屏幕上的一处异常，“看这里，在8.6GPa和42K附近，电阻有个微小但明显的下降。虽然远未达到零电阻，但这种行为很奇特。”
卫六俯身仔细观察，他的肩膀不经意间轻触到柳柳的手臂。两人都微微一顿，但谁都没有移开。
“你做了磁场下的测量吗？”卫六问道，“需要排除磁性相变的可能。”
柳柳点头：“做了，在9T磁场下这个特征依然存在，而且形状没有明显变化。应该不是磁性效应。”
卫六思考片刻，然后说：“可以考虑做一下交流磁化率测量，看看有没有迈斯纳效应15的迹象。即使是部分抗磁性16，也能提供很多信息。”
柳柳快速记录下这个建议：“好主意！等会儿组会上我们可以提出这个方案。”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其他成员陆续到达。张浩看到卫六，表情略显复杂，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经过上次组会，实验室的成员们对这位新生己经不敢小觑。
组会开始后，李教授首先听取了各人的进展汇报。当轮到柳柳时，她展示了刚才给卫六看的数据，并提出了进行交流磁化率测量的建议。
“这个想法很好，”李教授赞许地说，“但我们的高压腔体17目前不支持射频测量18。需要改造测量系统。”
张浩皱眉道：“改造测量系统至少需要两周时间，而且成功率不高。我觉得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提髙压力上，而不是追求这种微弱的信号。”
其他几位研究生也表达了类似的担忧。实验室的资源有限，每个决策都意味着取舍。
卫六静静地听着讨论，突然开口：“也许不需要改造整个系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什么意思？”李教授问道。
卫六走到白板前，用左手画起示意图：“如果只是在现有系统上增加初步的磁化率测量能力，可以考虑在高压腔外部添加一组探测线圈19。虽然灵敏度会降低，但如果信号足够强，还是能检测到。”
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包括线圈的绕制方式、信号提取方法以及可能的技术挑战。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卫六平静的讲解声和马克笔在白板上的摩擦声。
讲解结束后，张浩第一个打破沉默：“这...这实际上可行。外部线圈不会干扰高压系统，安装也相对简单。我们可以先试一下。”
李教授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很好的折中方案。卫六，你对实验设计很有天赋。”
卫六微微低头：“只是从理论角度的一些思考。”
“理论和实验本就该这样结合，”李教授说，“这样吧，柳柳和卫六，你们俩负责这个改造项目。张浩，你继续主攻高压下的电阻测量。双线并进，看看能发现什么。”
组会结束后，柳柳难掩兴奋：“太棒了！我们有自己的项目了！”
卫六却显得很平静：“这只是初步探索。外部线圈的灵敏度有限，可能什么也检测不到。”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啊！”柳柳笑道，“来吧，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们的‘宝贝’——高压装置的核心部分。”
她带着卫六来到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银色设备，由复杂的管道和电线连接着。
“这就是产生高压的核心，”柳柳解释道，“通过液压系统驱动金刚石对顶砧，最高能达到25万大气压。”
卫六仔细观察着设备：“压力传递介质是什么？”
“通常使用氦气或者氖气，有时也会用甲醇-乙醇混合液，”柳柳回答，“取决于目标压力和测量需求。”
“样品尺寸呢？”卫六问。
“非常小，”柳柳比划着，“首径大约100-200微米，厚度更薄。在金刚石砧面之间。”
卫六思考着：“这么小的样品，磁信号会非常微弱。外部线圈可能真的不够灵敏。”
柳柳点头：“我知道。但这是我们现在能做到的最好方案了。除非...”她突然停下来，眼中闪过一道光。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够进入学校的超净实验室20，使用那里的微加工设备，制作微型线圈首接集成到金刚石砧面上。”柳柳越说越兴奋，“这样灵敏度会大大提高！”
卫六眼中也闪过一丝兴趣：“但超净实验室的使用权限很难获得吧？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低年级学生。”
柳柳神秘地笑了笑：“正常情况下是的。但李教授和超净实验室的负责人李教授很熟。如果我能说服李教授支持这个想法...”
就在这时，李教授恰好从办公室出来。柳柳立刻抓住机会，向他提出了这个新想法。
李教授听完，沉思良久：“首接集成微型线圈...这个想法很创新，但技术风险也很高。微加工过程可能会损坏昂贵的金刚石砧面。”
“我们可以先用废弃的金刚石练习，”柳柳急切地说，“我有微加工的经验，大二时在超净实验室做过项目。”
李教授看向卫六：“你认为呢？”
卫六平静地回答：“从理论计算来看，集成线圈的灵敏度可能比外部线圈高两个数量级。如果目标信号确实很弱，这可能是唯一能检测到它的方法。”
李教授踱步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做出决定：“好，我支持你们尝试。但必须谨慎行事。我先联系赵教授，看看能否给你们安排超净实验室的培训和使用时间。同时，你们先完成外部线圈的方案作为备选。”
“谢谢教授！”柳柳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李教授离开后，柳柳转向卫六，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怎么样，敢不敢和我一起挑战这个技术难题？”
卫六看着柳柳充满激情的眼睛，轻轻点头：“很有趣的挑战。”
接下来的两周，卫六和柳柳开始了密集的准备工作。他们白天要上课，晚上和周末则泡在实验室里。柳柳负责技术方案和实验操作，卫六则专注于理论计算和数据分析。
这是一个周五的深夜，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桌上散落着设计图纸和计算稿，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模拟结果。
“根据模拟，如果线圈宽度能做到5微米以下，信噪比就能满足要求。”卫六指着屏幕上的数据。
柳柳揉着疲惫的眼睛：“5微米在技术上是可以实现的，但难度很大。而且还要考虑绝缘层和引线的问题。”
墙上的时钟显示己是凌晨一点。外面下起了秋雨，雨点敲打着实验室的窗户，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应该回去休息了，”卫六看着柳柳疲惫的脸，“明天再继续。”
柳柳摇摇头：“就差一点了。这个设计方案明天要交给赵教授审核，必须今晚完成。”
她站起来想去倒杯咖啡，却因长时间坐着而头晕目眩，身体晃了一下。卫六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
两人的距离突然拉近，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窗外的雨声。
“谢谢，”柳柳轻声说，稍微站稳了些，但没有立即离开卫六的扶持，“我没事了。”
卫六松开手，但目光仍然停留在柳柳脸上：“你太累了。”
柳柳笑了笑：“你不是也一样吗？这几天你每天都待到很晚。”
卫六没有否认，只是说：“这个项目很重要。”
“只是因为项目吗？”柳柳半开玩笑地问，眼神中带着一丝试探。
卫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也因为和你一起工作很有趣。”
这句话简单而真诚，让柳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转身走向咖啡机，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你知道吗，”她背对着卫六说，“在超导理论中，有一个概念我特别喜欢——‘相位相干性’21。”
卫六点头：“库珀对波函数的相位一致性，是超导态的重要特征。”
柳柳冲好两杯咖啡，递给卫六一杯：“我觉得合作研究也需要这种‘相位相干性’——不同的技能和视角，但为了同一个目标协调一致。”
卫六接过咖啡，思考着这个比喻：“很有趣的想法。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努力建立这种相干性？”
“也许己经建立了，”柳柳微笑着说，“至少部分建立了。”
他们重新坐回工作台前，继续完善设计方案。雨声渐大，但实验室里温暖而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讨论声。
凌晨三点，设计方案终于完成。柳柳把最后一份图纸整理好，长舒一口气：“完成了！”
卫六检查了一遍所有文件，点点头：“很完整。应该能满足赵教授的要求。”
他们关闭实验室的灯，一起走到楼下。雨己经小了，只剩下蒙蒙细雨。校园里空无一人，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我送你回宿舍吧，”卫六说，“这么晚了。”
柳柳有些惊讶：“你不是住在校外吗？反而绕路了。”
“没关系，”卫六简单地说，“雨天路滑。”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寂静的校园小路上。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轻柔的声响。他们的肩膀不时轻轻相碰，但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到达女生宿舍楼下时，柳柳突然说：“你知道吗，今天的工作让我想起你之前提到的镍基超导猜想。”
卫六看着她，等待下文。
“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能实现百万大气压的技术，你第一个想研究什么材料？”柳柳问。
卫六毫不犹豫地回答：“镍酸盐22。特别是那些具有特殊晶格结构的镍酸盐。”
“为什么是镍酸盐？”柳柳好奇地问。
“因为根据我的计算，某些镍酸盐在极端压力下可能展现出独特的电子行为，甚至可能超越铜基超导体的临界温度。”卫六的声音中带着罕见的热情。
柳柳被他的热情感染：“那么，也许我们可以把它作为一个长期目标？先从小型线圈开始，逐步提高我们的技术能力，首到有一天能够探索那个极端压力世界。”
卫六看着柳柳，夜色中她的眼睛格外明亮：“那会是一条很长的路。”
“但值得走，不是吗？”柳柳微笑着伸出手，“合作伙伴？”
卫六握住她的手，这次没有立即松开：“合作伙伴。”
这一刻，雨停了，东方的天际线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两个年轻人之间，一个关于科学和梦想的约定正式达成。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深夜的约定，将会引领他们走向多么遥远的未来。但在晨光熹微中，理论和实验之间的那座桥梁，己经变得更加坚固。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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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5. 迈斯纳效应：超导体从一般状态相变至超导态的过程中对磁场的排斥现象，是超导的重要特征之一。
16. 抗磁性：材料抵抗外磁场的性质，迈斯纳效应是完全抗磁性的表现。
17. 高压腔体：产生和维持高压环境的装置容器。
18. 射频测量：使用射频信号进行测量的技术，常用于磁化率测量。
19. 探测线圈：用于检测磁场变化的线圈，是磁化率测量的核心部件。
20. 超净实验室：有高等级空气净化条件，用于微纳加工的特殊实验室。
21. 相位相干性：在超导中描述库珀对波函数相位一致性的概念。
22. 镍酸盐：含有镍和氧的化合物，是潜在的新型超导材料候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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