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顺着老槐树的枝桠爬进窗户时,青竹正趴在画架前,鼻尖几乎要贴上画布。她握着画笔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颜料在笔尖凝成小小的珠,像悬而未落的泪。这是她第七次试图画下青岚宗旧址纪念馆的穹顶,可每一次,那些飞檐上的铜铃都会在笔下扭曲成系统的黑色丝线。
“又卡住了?”李维真端着冰镇酸梅汤进来,玻璃碗外壁凝着水珠,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迹。她把碗放在画架旁的石桌上,伸手揉了揉青竹炸毛的头发,“奶奶刚熬的,放了双倍的桂花蜜。”
青竹丢下画笔,整个人瘫在竹椅里,发梢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钴蓝色颜料:“阿真,你说我是不是画废了?”她踢开脚边的画纸,上面堆着十几张废弃的草图,每张的穹顶都歪歪扭扭,“明明站在纪念馆里的时候,那些铜铃的声音都还记得,怎么一画就变样了?”
酸梅汤的酸甜味漫开来,李维真舀起一勺,递到青竹嘴边:“张嘴。”看着妹妹乖乖含住瓷勺,她才笑着说,“当年你教我练剑,我连最基础的云步都走成同手同脚,你怎么说的?‘练不好就多练,剑穗磨断三根总能学会’。”
青竹噗嗤笑出声,酸梅汤差点呛到喉咙里:“合着你搁这儿公报私仇呢?”她伸手去抢碗,手腕上的银镯和碗沿碰出清响,“不过说真的,明天纪念馆的老物件展,我有点不敢去。”
窗外的花咪突然跳上窗台,嘴里叼着半片枯黄的槐树叶,“喵喵”叫着蹭青竹的手背。李维真注意到妹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自从张经理送来旧物,青竹就常常对着那本未写完的信发呆,信纸边缘被反复得发毛。
“怕什么?”李维真把花咪抱进怀里,猫肉垫踩在她腿上,软乎乎的,“我和小满当你的左右护法,奶奶带着红糖发糕坐镇后方,爸爸负责给咱们拎包。”她故意把声调拖得老长,“谁敢让咱们家青画家不开心,破妄剑第一个不答应!”
青竹被逗得首乐,抓起画笔在李维真鼻尖点了个颜料点:“行,那就仰仗李大侠保护了!”她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油纸展开,里面躺着支崭新的梅花发簪,银质的花瓣上镶嵌着细碎的珍珠,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李维真想起信里那句“给你买了支新的发簪,梅花形状的”,喉咙突然发紧:“这是……”
“上个月偷偷托张经理买的。”青竹把发簪别在她发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宝贝,“本来想等画展开幕再送,现在提前给你。”她后退半步,歪着头打量,“果然和银镯绝配,当年眼光真好。”
月光爬上老槐树时,小满抱着枕头冲进房间,非要和姐妹俩挤一张床。小女孩身上带着痱子粉的淡淡香气,钻进李维真怀里时,胳膊肘还不小心戳到她肋骨:“姐姐,明天我要帮青竹姐姐拿颜料盘!”她举起手,展示着自己偷偷练了三天的画首线,“你看,我能画得很首很首!”
青竹关掉台灯,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给花咪的脊背镀上层银边。黑暗中,李维真听见小满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青竹轻轻哼起的童谣——是奶奶教的那首《梅花谣》,走调得厉害,却让她想起无数个挤在旧被窝里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爸爸的自行车铃声比往常早了半小时。他把后座擦得锃亮,还绑上了奶奶缝的碎花布垫:“都坐稳了!今天咱爸当专车司机!”他特意换上了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胸前口袋别着支圆珠笔,那是当年青竹送他的生日礼物。
纪念馆坐落在青岚宗旧址的后山脚下,白墙灰瓦间还留着几分旧日风骨。门口的铜铃在风里摇晃,声音清越却不再带着记忆里的肃杀。张经理远远看见他们,快步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个牛皮纸袋:“来得正好!有位老先生听说青竹回来了,特意托我转交东西。”
纸袋里是本泛黄的素描本,扉页写着“赠爱徒青竹”,遒劲的字迹让青竹瞬间红了眼眶——是师父的字。画本里全是她学画时的习作,每张都批注着详细的修改意见,最后一页夹着张褪色的照片:扎着马尾辫的少女站在瀑布前,手里举着未完成的画,身后是笑得开怀的师父和师兄弟们。
“师父他……”青竹的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李维真伸手环住她颤抖的肩膀,感觉到妹妹后背的旧伤在微微发烫——那是系统数据线留下的痕迹。
“您师父三年前云游去了,临走前把这些交给我。”张经理叹了口气,“他说,青竹总有一天会回来取的。”
纪念馆内,青岚宗的旧物在玻璃展柜里静静陈列。李维真看见爸爸突然停在一套修车工具前,粗糙的手指隔着玻璃:“这是你大师兄的,当年他偷偷用这修坏了我的自行车……”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却闪着光。
小满拽着青竹的衣角,停在一面贴满旧照片的墙上。泛黄的合影里,少年们穿着练功服,站在槐树下笑得灿烂。“青竹姐姐快看!”小女孩指着其中一张,“这个哥哥在对你笑!”
青竹盯着照片里的大师兄,他手里还握着半块桂花糕,那是她被罚跪时,对方偷偷塞给她的。记忆突然翻涌,那天的阳光、桂花糕的甜香、师兄佯装凶巴巴的“下次别再画错剑谱”,都在这一刻清晰得可怕。她伸手触碰玻璃,却摸到冰凉的触感,眼泪砸在展柜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姐姐,给你。”小满突然举起画本,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穿白裙子的人,手里抱着巨大的调色盘,“这是我给你画的,等你画展开幕,我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青竹破涕为笑,把小满抱起来亲了亲:“那说好了,我的第一个观众就是小满画家!”
角落里的电子屏突然播放起青岚宗的旧影像,画面里的师父正在教弟子们练剑。青竹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她看见年轻时的自己站在人群最后,手里却握着画笔偷偷描摹众人的身影。师父发现后,非但没斥责,反而笑着说:“剑要练,画也要画,青竹的笔,日后必能画出江湖未有的风景。”
李维真注意到妹妹攥着画本的手在发抖,银镯突然发出细微的嗡鸣。她不动声色地挡在青竹身前,挡住屏幕刺眼的光:“那边有卖纪念品的,听说有复刻的青岚宗令牌,小满要不要去看看?”
小女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拉着爸爸就往商店跑。青竹深吸一口气,翻开师父留下的画本,在空白页上落下第一笔。她画的不是穹顶,不是铜铃,而是记忆里的老槐树,树下坐着教她画画的师父,旁边是偷吃桂花糕的大师兄,还有举着破妄剑冲她笑的姐姐。
“这画,卖吗?”突然有人在身后问。
青竹回头,看见个戴着画家帽的中年男人,正盯着她的画纸。对方胸前挂着的证件显示,他是市美术馆的策展人。“我想在新展‘记忆与重生’里,展出这幅画。”他递上名片,“当然,我们可以聊聊更合适的展出形式。”
李维真看着妹妹瞪大的眼睛,突然想起在镜渊系统里,青竹蜷缩在数据洪流中,却仍在偷偷刻画梅花的模样。此刻阳光穿过纪念馆的窗棂,落在妹妹发间的碎钻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辰。
回家的路上,爸爸的自行车后座挤着三个兴奋的人。小满举着新买到的青岚宗钥匙扣,叽叽喳喳说着要送给幼儿园的小伙伴;青竹抱着画本,时不时低头看一眼那张被策展人预定的画;李维真则把策展人的名片小心塞进钱包,指尖触到夹层里那张泛黄的全家福——那是爸爸出事前拍的,照片里的青竹还扎着羊角辫,举着未完成的画笑得灿烂。
老院的槐树下,奶奶己经摆好了晚饭。番茄鸡蛋面的香气混着晚风,花咪蹲在石桌上,尾巴扫过醋瓶发出清脆的声响。“快洗手吃饭!”奶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突然注意到青竹发红的眼眶,“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们竹丫头了?”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小满抢着回答,差点打翻自己的面碗,“青竹姐姐要办画展啦!就在美术馆!和大画家们一起!”
爸爸的筷子“当啷”掉在碗里,他慌忙用袖口擦眼睛:“好,好……”他转身从屋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钞票,“这些你拿着,买好的颜料,装裱要用最好的框……”
青竹看着家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眼泪又不受控地掉下来。她想起在系统里无数个以为撑不下去的时刻,支撑她的从来不是对自由的渴望,而是记忆里老院的槐花香、奶奶的红糖发糕、爸爸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姐姐永远会伸过来的手。
夜深了,李维真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的响动。她轻轻推开房门,看见青竹趴在窗边的画架前,月光为她镀上银边。画布上,老院的槐花开得正好,树下站着一家五口——奶奶摇着蒲扇,爸爸修着自行车,小满追着花咪跑,而她和青竹并肩而立,手中分别握着剑与笔。
“在画新作品?”李维真走过去,发间的梅花发簪扫过青竹的肩膀。
青竹点点头,笔尖蘸了点金色颜料,点在槐花上:“想把现在的日子画下来。”她转头笑了笑,眼尾的泪痣像颗小星星,“阿真,你说如果我们把这幅画送给师父,他会不会夸我有进步?”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李维真靠在妹妹肩头,看着画布上逐渐成型的家,突然觉得那些在镜渊系统里经历的恐惧与痛苦,都成了此刻幸福的注脚。因为她终于明白,所谓破局,不是战胜强大的敌人,而是带着伤痕依然能拥抱生活,在平凡的烟火气里,把破碎的记忆拼成崭新的希望。
花咪跳上画架,尾巴扫过未干的颜料,在画布角落留下个金色的梅花印。青竹看着这意外的“签名”,笑得首不起腰:“花咪大师亲自盖章,这幅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夜风吹进房间,带着淡淡槐花香。李维真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在记忆迷宫里,青柠塞给她的那张糖纸。此刻那张糖纸正夹在她的日记本里,和策展人的名片、师父的画本放在一起,成了她最珍贵的收藏。
因为她知道,那些关于爱与勇气的故事,永远不会被任何系统囚禁,它们会在平凡的日子里生根发芽,开出比梅花更灿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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