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画展还有二十八天，老院的槐树下支起了临时画架。
青竹的帆布鞋沾满各种颜料，裙摆上晕染着钴蓝色的月牙，像把夏夜的星空穿在了身上。她咬着调色刀眯眼打量画布，鼻尖还沾着未擦净的钛白，活像偷吃了奶油的小猫。
"青竹姐姐，这个赭石色够不够浓？"小满踮着脚举着颜料管，小辫子随着动作晃悠，"我挤了整整三泵！"
青竹接过颜料在调色盘上抹开，突然笑出声："宝贝，你这是要画岩浆啊？"她抓起小满肉乎乎的手，握着画笔在废纸上示范，"画老槐树的树皮得用枯笔，就像这样......"笔尖扫过纸面，干枯的纹路里藏着岁月的褶皱。
厨房传来"刺啦"的油炸声，奶奶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探出头："别光画画，过来尝尝新炸的萝卜丸子！"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白发用红绳随意扎着，活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灶神奶奶。
李维真从压水井旁首起腰，铁桶里的井水晃出细碎的银光。她望着槐树下互动的两人，突然想起在镜渊系统里，青竹蜷缩在数据洪流中，用带血的指甲刻下梅花的模样。此刻妹妹手腕上的银镯随着动作轻响，和小满的笑声融成夏日最动听的旋律。
"阿真，帮我看看这个构图！"青竹突然喊她，画笔指向画布。夕阳的余晖给画面镀上金边，画中老院的每个角落都栩栩如生：爸爸的自行车倒在槐树下，车筐里露出半块没吃完的油饼；奶奶的老花镜搁在石桌上，旁边是喝到一半的绿豆汤；花咪蹲在月季花架上，爪子下压着片被揉皱的糖纸。
李维真的目光停在画中自己的位置——她倚着门框，手中的破妄剑化作一道微光，剑柄上系着的红绸带随风扬起。更细节的是，她的衣角沾着三团颜料，分别是青竹最常用的钴蓝、赭石和钛白。
"你连我蹭在你衣服上的颜料都画进去了？"李维真哭笑不得，想起上周帮妹妹调颜料时，青竹手一抖弄花了她的衬衫。
青竹狡黠地眨眼，往她鼻尖点了滴湖蓝："这叫艺术源于生活。"她突然正色，用画笔轻点画布上的银镯，"而且这抹蓝，像极了你把我从系统里拽出来那天，破妄剑劈开数据洪流时的光。"
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花咪"嗖"地窜上画架，一爪子拍翻了钛白颜料管。白色颜料在画布上晕开，恰好盖住了原本画歪的屋檐。青竹眼睛一亮，抓起刮刀在颜料上疾走："天意！这就叫'花咪大师妙笔生花'！"
小满笑得滚在草地上，沾了满身草屑："青竹姐姐，花咪说它要当你的专属模特！"她掏出皱巴巴的画本，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戴画家帽的花咪，尾巴卷着支超大号画笔。
笑声被自行车的铃铛声打断，爸爸推着车拐进院子，车后座绑着个蒙着红布的物件。"都来搭把手！"他抹了把汗，工装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张经理帮着淘来的宝贝！"
红布掀开，露出个老式的画箱，木质表面刻着细小的梅花纹路。青竹颤抖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进口颜料管，最上面放着封信，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师父的。
"竹丫头：
听说你要办画展了，老头子在敦煌给你寄贺礼。这些颜料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钴蓝比青海湖的水还透亮，赭石能画出千年胡杨的魂。记住，最好的画不在美术馆，在你每天吃饭的石桌旁，在你姐姐骂你画痴的嗔怪里，在小猫打翻的颜料盘里。
等你开画展那天，师父带着桂花糕去砸场子。"
青竹的眼泪砸在颜料管上，晕开小小的水痕。李维真注意到妹妹无名指上的冻疮——那是在系统里，青竹为了保护意识碎片，长时间浸泡在数据冷流中留下的。此刻她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颜料管，像触碰失而复得的珍宝。
"爸，你哪来的钱买这些？"青竹哽咽着问。
爸爸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修自行车攒的。前阵子有个小伙子自行车坏在雨里，我冒雨帮他修好了，人家非要多给两百块。"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本来想给你买新自行车，现在看来......"
"这些颜料，我要用来画咱们的家。"青竹突然说，她抓起赭石颜料管，在画布角落挤了个小圆点，"用爸爸挣的钱，画爸爸的自行车；用师父送的钴蓝，画姐姐眼里的星光。"
当晚，李维真被隔壁的窸窣声惊醒。她轻手轻脚走到窗前，看见青竹披着爸爸的旧外套，在月光下往画布上添细节。她用极细的笔勾勒爸爸工装口袋的线头，用白色丙烯点出奶奶白发里的星光，最后在画框边缘写下一行小字："献给所有在黑暗中寻找光的人"。
"怎么还不睡？"李维真推门进去，手里捧着奶奶新烤的桂花饼。
青竹转头，眼睛亮得惊人："阿真，我突然明白师父的话了。"她指向画布上打翻的颜料痕迹，"以前总觉得要画宏大的场面，现在才知道，真正的画是把平凡日子里的痛与暖，都揉进颜料里。"
夜风穿堂而过，带来远处夜市的喧闹声。李维真挨着妹妹坐下，月光给她们的影子镀上银边。她想起在记忆迷宫里，青柠塞给她的那张糖纸，此刻正夹在她的日记本里，和这张承载着无数爱意的画，成了最珍贵的收藏。
画展前一周，老院迎来了意外的客人。张经理带着位拄拐杖的老人出现时，青竹正在给画布上清漆。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岚宗旧服，腰间挂着的铜铃随着步伐轻响——是师父。
"臭丫头，画画长进了，胆子也大了？"师父瞪圆眼睛，却偷偷抹了把眼角，"敢背着师父办画展？"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尝尝，敦煌学来的手艺，桂花糕里加了葡萄干。"
小满"哇"地扑过去，花咪也凑热闹跳上石桌。老院的槐树下，笑声、猫叫声、铜铃声混在一起，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李维真看着妹妹给师父展示画作，阳光穿过她发间的梅花发簪，在画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突然觉得那些在镜渊系统里的恐惧与挣扎，都成了此刻幸福的注脚。
因为真正的重生，不是抹去伤痕，而是带着伤痕依然能在平凡日子里，发现比星光更璀璨的光芒。就像青竹画笔下的老院，每道颜料的笔触里，都藏着爱与希望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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