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顾衍是连环杀手。
而我知道，我是他清单上的第十八个猎物。
这个结论，并非源于猜忌或噩梦，而是源于我手中这份冰冷、精确、不容置疑的质谱分析报告。证据，是唯一不会撒谎的语言。
市法医中心，凌晨三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这是一种能让人鼻腔黏膜收缩、大脑时刻保持清醒的味道。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晃眼，也衬得台上那具代号“编号17”的无名女尸更加青灰。她是在城郊一条污水渠里被发现的，发现时己高度腐烂，面目全非。
我是林晚，市法医中心的首席法医病理学家。我的工作，就是为这些永远沉默的逝者代言，解读他们遗体上留下的最后密码。
我戴上双层手套，乳胶紧绷地包裹住我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指。助手小李在一旁准备着器械，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尸体表面可见大面积皮肤皮革样化，腹部呈现典型巨人观，指趾皮肤皂化脱落。根据腐败程度和近期气温波动，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七至十日前。”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回响，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数据。
手中的解剖刀锋利无比，沿着尸体的胸骨正中线划下，动作稳定而精准，如同进行一场演练过千百次的艺术创作。皮肉应声而开，暴露出的胸腔腹腔内景，散发出更浓重的腐败气息。小李下意识地屏了屏呼吸，而我早己习惯。死亡的气味，于我而言，是工作的常态。
脏器检验、取样、记录……我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仪器，过滤掉情感干扰，只剩下纯粹的观察与分析。肝脏创口边缘整齐，并非撕裂伤，而是由一种极薄、极锋利的单刃刀具造成。我脑海里瞬间闪过家里厨房那套顾衍精心挑选的德国刀具，它们的锋利度，正好符合这个特征。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专业的冷静吞没。巧合，我告诉自己，这世界上锋利的刀具太多了。
常规解剖接近尾声，但对我而言，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真正的答案，往往藏在微观世界里。
“小李，重点提取死者指甲缝残留物，还有衣物纤维附着物，尤其是那些肉眼难以分辨的微量颗粒。”我指示道。我相信，再完美的犯罪，也会留下痕迹。花粉、纤维、化学残留……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会像沉默的证人，诉说着受害者最后的经历，以及凶手的秘密。
我将提取到的样本送入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机器开始低沉地嗡鸣，屏幕上划过复杂的数据流。我紧盯着屏幕，等待着最终的谱图呈现。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对真相的苛求，己经深入我的骨髓。
当最终的分析谱线稳定下来时，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一个极其微量的有机物成分区域，仪器识别出了一组独特的峰形组合。我放大那个区域，心脏猛地一沉。那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香料成分，融合了某种特定产地的沉香木、微量的龙涎香以及几种人工合成定香剂的特征信号。这种独特的化学指纹，我太熟悉了。
因为就在昨天傍晚，我回到家，顾衍给我一个温柔的拥抱时，他身上萦绕的，就是这款他钟爱的、据说是由调香大师独家订制的古龙水味道。他曾笑着说，这味道独一无二，如同我对他的爱。
独一无二。
此刻，这“独一无二”的味道，却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出现在一具高度腐烂的无名女尸的指甲缝里。
实验室的空调冷气似乎瞬间变得刺骨。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的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胸腔里翻涌的惊骇。
理智在疯狂地寻找其他可能性。巧合？污染？古龙水是很私人的物品，但并非绝对没有流通的可能。也许顾衍不小心在哪里沾到了，然后又间接接触了死者？这个想法苍白得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意味着极近的距离，甚至是挣扎中的抓挠。
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报告，逐字逐句地审视着数据。每一项参数，每一个峰值，都像铁钉一样，将那个可怕的联想牢牢钉死。我的职业要求我绝对相信证据，但此刻，证据指向的方向，却让我如坠冰窟。
“林老师，有什么发现吗？”小李见我久久不语，试探性地问道。
我猛地回过神，迅速将屏幕上的谱图最小化。转过头时，脸上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挤出一丝疲惫的笑意：“没什么，一些复杂的有机物干扰，需要再仔细分析一下。时间不早了，你先下班吧，剩下的收尾工作我来。”
小李不疑有他，道了声辛苦便离开了。
解剖室里只剩下我和“编号17”。寂静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只有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哀鸣。我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反复冲洗着脸，试图浇灭那从心底里窜起的寒意。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的脸。眼神锐利，却藏不住深处那一丝刚刚裂开的、名为恐惧的缝隙。这双眼睛，能看穿最复杂的尸表伪装，能解读最隐晦的死亡密码，却可能从未真正看清过，那个每晚睡在我身边的、完美无缺的丈夫。
顾衍。这个名字在我舌尖滚过，带着往日的甜蜜温情，此刻却像毒药一样灼烧。
他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三十二岁，跨国企业最年轻的架构师合伙人，英俊、儒雅、风度翩翩。他记得所有纪念日，会为我准备早餐，在我加班到深夜时永远亮着一盏等候的灯。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适合弹钢琴，也适合……握住那把极薄极锋利的刀吗？
不，不能妄下结论。我是法医，我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链。仅仅是微量香精成分，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回到办公桌前，重新调出“编号17”的初步调查档案。失踪时间，大约在九天前。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在城西的高档商圈。
九天前……顾衍在哪里？
我的记忆像被触发了一样，清晰地回溯起来。九天前的那个周末，顾衍确实有一次短暂的出差，目的地正是邻市，而邻市与发现尸体的城郊，不过一小时车程。他当时在电话里说，项目谈判很顺利，提前一天就回来了，还给我带了我最爱的那家甜品店的招牌蛋糕。
甜蜜的回忆此刻变成了尖锐的冰锥，刺穿着我的神经。
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那份质谱分析报告静静躺在桌面上，薄薄的几页纸，却重逾千斤。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我，林晚，市法医中心的顶尖法医，刚刚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发现了我的完美丈夫，可能是一个冷血连环杀手的恐怖证据。
我盯着那份报告，瞳孔骤然收缩。
世界，从这一刻起，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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