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温馨”中接近尾声。烛光摇曳，映照着顾衍轮廓分明的侧脸，也在我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我小口啜饮着清水，胃里因饥饿和紧张而微微抽搐，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松弛而依赖的神情。
顾衍放下银质刀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看似随意的关切。
“晚晚，看你状态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里面残余的红色液体，“前段时间，看你精神紧张，甚至有些……多疑，我真的很担心。”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眼神依旧温顺地迎向他。“可能是‘编号17’的案子太压抑了，再加上你不在家，就容易胡思乱想。”我将责任引向工作和分离焦虑，这是他乐于接受的解释。
他微微颔首，表示理解。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与无奈。
“说起来，你之前那种状态，倒是让我想起以前遇到过的一件糟心事。”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大概三西年前吧，公司一个项目，接触过一个女客户，叫柳梦。”
柳梦。
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我心湖，没有激起波澜，却首沉湖底。我的大脑瞬间进入高速分析状态，面部肌肉却保持着倾听的柔和。
“她当时对我们团队的设计方案非常执着，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顾衍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频繁地打电话、发邮件，甚至找到公司楼下等我。后来，她的行为越来越过激，开始散布一些不实的谣言，试图……嗯，你知道的，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获取项目主导权。”
他顿了顿，啜了一口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适时地流露出些许惊讶和担忧：“还有这种事？那你当时怎么处理的？”
“报警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警方记录在案，也对她进行了警告。后来，她大概是觉得无趣，或者是意识到了行为的错误，就主动退出了项目，听说……好像是出国深造去了？具体不太清楚，总之后来再没消息了。”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那段时间，我也挺困扰的，甚至有些神经紧张。所以，晚晚，我特别能理解你之前的感觉。有时候，外界的压力和一些……不可理喻的人，确实会让人产生不安全感。”
我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悄然掐入掌心。疼痛感让我保持绝对的清醒。
柳梦。
这个名字，在我秘密调查的、与顾衍有过交集并“神秘消失”的女性名单上，赫然在列！资料显示，她确实在三年前左右“出国”，社交媒体停止更新，与家人朋友联系甚少，一切符合顾衍“完美失踪”的模式。
他现在，主动向我提起了她。
并将她描绘成一个“偏执”、“行为过激”、甚至需要报警处理的麻烦人物。而他，则是无辜的、不堪其扰的受害者。最后，以“出国”为这个女人的消失画上了看似合理的句号。
这是巧合吗？在我刚刚确认了他的罪行，并开始秘密调查苏晴的时候，他“恰好”想起了这件陈年旧事，并“恰好”与我名单上的人物吻合？
不。这绝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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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调查，或者，他仅仅是在按照自己的剧本，对我进行心理引导和测试。他将一个真实的“受害者”包装成“加害者”，以一个“困扰往事”的形式，轻描淡写地抛给我。
他在试探我的反应。试探我是否会对“柳梦”这个名字产生异常关注，试探我是否会将他口中的“偏执女客户”与那些失踪案联系起来。
如果我还是那个毫无防备的林晚，或许会完全相信他的说辞，甚至对他曾经的“遭遇”感到心疼，从而更加依赖他。
如果我己经心生怀疑，但段位不够，可能会急于追问柳梦的细节，从而暴露自己的调查意图。
他在引导我的思维，试图将可能出现的、对柳梦失踪的调查，扭曲成是对一个“疯女人”过往的无谓纠缠。
我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小口，借助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翻涌的冰浪。再抬头时，眼中只有对丈夫的心疼和一丝对那些“不可理喻”之人的轻微不满。
“原来你还经历过这种事。”我伸出手，覆盖在他放在桌面左手上，指尖微凉，“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肯定很烦心吧。”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与我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都过去了。”他笑了笑，带着一种成熟男人历经风雨后的豁达，“只是看你前段时间状态不好，想起来说说，希望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些人和事，不值得耗费心神。”
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眼神温柔而充满保护欲：“以后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嗯？”
我用力点头，回握住他的手，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和安全感。“嗯，我知道了。”
这一刻，我们仿佛是一对最寻常的夫妻，妻子为丈夫过去的烦恼而心疼，丈夫温柔地开解妻子。烛光，晚餐，紧握的双手，构成一幅无比和谐的画卷。
只有我知道，这和谐之下，是刀锋般的博弈。
他在向我“投喂”经过他精心篡改的“真相”，试图将我引入他编织的叙事迷宫。而我，必须咽下这剂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并从中提取出真实的成分——柳梦，确实存在过，并且，她的“消失”与顾衍有关。他主动提及，恰恰证明了她的重要性。
这非但没有打消我的疑虑，反而像一盏探照灯，照亮了我调查道路上又一个关键坐标。
“汤好像有点凉了，我去热一下。”我找了个借口，抽回手，起身走向厨房。
转身的刹那，脸上所有的温顺和心疼瞬间褪去，只剩下绝对的冷静。
我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听着身后餐厅里他偶尔发出的、翻阅手机信息的细微声响。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己经进入了新的阶段。他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守，开始主动布局，抛出诱饵，设置路标。
很好。
我慢慢搅动着微温的汤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意味着，他感受到了我的“变化”，哪怕这变化在他解读中是“恢复”而非“反抗”。这证明我的表演是有效的，我己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游戏”兴趣。
而我会让他知道，他投喂的每一份虚假情报，最终都会变成反噬他自身的毒饵。
柳梦，是吗？
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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