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车库门口熄灭。比预估的时间早了近一个小时。
我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外面是沉沉的夜色，玻璃映出我略显苍白的脸和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凝重。心跳猛地漏跳一拍，随即又强迫自己恢复平稳。回来了。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顾衍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空气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丝毫加班的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晚晚，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在室内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转过身，脸上己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依赖，迎上前去，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动作自然，仿佛刚才站在窗前的紧绷从未存在过。
“项目提前告一段落，想着早点回来陪你。”他笑了笑，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刚刚借阅回来、随意放在茶几上的那几本闲书——《北欧神话赏析》、《花卉图鉴》、《古典音乐入门》。都是些轻松无害，甚至有些附庸风雅的读物，符合一个“正在调整心态、寻找精神慰藉”的妻子形象。
“正好，我也有点想你。”我轻声说，将他的外套挂好，手指接触到面料时，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清冷潮湿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那独特的古龙水味。这不像是办公室或车内该有的气味，更像是在露天环境，比如……植物园或者潮湿的河边待过后沾染上的。
“买了什么？”我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细长的、包装精致的纸袋，不是公文包。
顾衍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献宝似的隐秘兴奋。他将纸袋递给我：“路过一家新开的花店，看到这个，觉得很配你。”
纸袋触手微凉。我依言打开，里面是一束花。
不是常见的玫瑰或百合，而是几支鸢尾花。
深紫蓝色的花瓣，如同天鹅绒般厚重，形态优雅而奇特，三片下垂的“垂瓣”带着黄色的翎斑，三片首立的内瓣卷曲着，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美丽。花朵尚未完全绽放，处于一种将开未开、蕴含着巨大生命力的状态。
我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鸢尾花。在法医植物学里，鸢尾本身并无特殊指向。但在艺术和符号学领域，它常常与希腊神话中的彩虹女神伊里斯联系在一起，她是神与人之间的信使，也负责引导女人的灵魂前往彼岸。它的花语是——使命、希望，但也暗含了绝望与易逝的爱。
更关键的是，它的根茎含有毒性。
顾衍送我鸢尾，是巧合，还是又一次精心的“提示”或“宣告”？
“很特别的花，”我抬起眼，努力让眼神显得纯粹而欣赏，“颜色真美，我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这种花。”
“它很适合你，晚晚。”顾衍走近一步，手指轻轻拂过一朵花苞，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情人的皮肤，“你看它的形态，多么独特，像一只即将展翅的蝴蝶，被永恒地定格在了最美的时刻。这种‘凝固的动态’，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艺术。”
凝固的动态……永恒的定格……
我的胃部一阵紧缩。他的话语，与他那“标本制作”的核心动机，形成了可怕的呼应。他是在借这束花，向我传递他的美学，他的意图。
“你说得真美，”我垂下眼睑，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假装被他的话语打动，手指也小心翼翼地去触碰花瓣，“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养。”
“放心，我咨询过花艺师了。它需要洁净的水，适当的光照，以及……”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我，“避免过早的盛开。保持这种含苞待放的状态，才是最迷人的。”
他在教我如何“养护”这束花，话语里却仿佛藏着另一层意思。他在暗示我，要保持他想要的“状态”吗？
“嗯，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我点点头，抱着花束走向厨房，去找合适的花瓶。我的后背能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如同实质。
在厨房清洗花瓶、修剪花枝的过程中，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提前回来，带回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鸢尾，言语间充满暗示……这是否意味着，他感知到了什么？是我下午外出时的行踪引起了他的警觉？还是苏晴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这仅仅是他“剧本”中一个既定的环节，是“终极仪式”前的一次预演？
无论哪种，都预示着平静的假象即将被打破。
我将插好的鸢尾花放在客厅的边几上，深紫蓝色的花朵在暖色调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而冷艳。
“很美，谢谢你的礼物，衍。”我对他微笑。
“你喜欢就好。”他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顺从地坐过去，他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我们依偎在一起，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无聊综艺节目，谁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鸢尾花清冷微涩的香气，与他身上的古龙水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危险的氛围。温馨的表象之下，是冰冷的博弈和无声的试探。
“哦，对了，”顾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开口，“下周我可能需要再出趟短差，大概两三天。”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出差……“窗口期”要来了吗？
“去哪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关心，带着一丝不舍。
“邻市，一个商务论坛，邀请了很久，推不掉。”他解释道，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我的发梢，“很快就回来。”
邻市……我大脑中瞬间调出了周边地图。邻市的地理环境复杂，有未经充分开发的山林区域，也有废弃的工业区，是处理“痕迹”的理想地点。楚婷婷的案子，似乎也与他一次所谓的“邻市商务会谈”时间吻合。
“一定要去吗？”我靠在他肩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依恋，“你最近好像经常出差。”
他低下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乖，最后一次了。等我回来，我们就计划我们的徽州之行，好吗？”
最后一次……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心里。是他的最后一次出差，还是……为我准备的“最后一次”？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额头上残留的触感，内心却是一片冰封之地。
“好，我等你。”我轻声说，声音淹没在电视的喧闹里。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风暴不再是在天际线积聚，它己经登陆，狂风裹挟着湿冷的气息，吹进了这个看似温馨的家。
鸢尾花在角落里静静伫立，像一个个沉默的、等待着执行使命的使者。
我必须加快速度了。在“窗口期”真正开启之前，我必须找到苏晴，必须拿到能决定生死的关键信息。
这场由他开启的“仪式”，最终会以谁的献祭告终，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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