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出差前的最后两天,气氛是一种粘稠的、近乎凝固的平静。那束鸢尾花在边几上缓慢地绽放,深紫蓝色的花瓣舒展开,露出里面鹅黄色的翎斑,像一只只冷艳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我依照顾衍的“指导”,小心养护,避免它过早凋零,如同在扮演他期望中那个“被妥善保存”的角色。
他没有再提及任何可能引发紧张的话题,只是更细致地安排我独处时的生活——冰箱里塞满了易于烹饪的半成品食材,日程表上标记好了他认为对我“有益”的讲座和展览,甚至“贴心”地为我预约了一次全身按摩,美其名曰“放松紧绷的神经”。
这一切关怀,落在我的感知里,都像是狱卒在行刑前为死囚准备的最后一餐,带着一种程序化的、不容拒绝的温柔暴力。
我全盘接受,脸上挂着感激而温顺的笑容,内心的时钟却在滴答作响,疯狂计算着时间。苏晴那边,自从我投出那封密信后,再无回音。等待像一根逐渐收紧的丝线,缠绕在我的脖颈上。
转机,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血腥的方式到来了。
那是顾衍离开后的第二天下午。我正在法医中心办公室,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份陈年旧案的毒理分析报告上,桌上的内部通讯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周围的沉寂。
是中心主任的首接指令,语气急促而凝重:“林法医,立刻准备出现场。城西发现一具女尸,初步判断……可能与你之前跟进的几个失踪案有关联,上面很重视。”
与我跟进过的失踪案有关?我的心猛地一沉,第一个掠过脑海的念头是——顾衍动手了?在我独自在家的这个“窗口期”,他用一个新的受害者来挑衅我,或者,是为我铺设更深的陷阱?
一种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我强迫自己冷静,用最专业的口吻回应:“明白,地点和基本情况?”
“地址发你警务通了。现场保护得还算完整,但……有点奇怪,你去了就知道了。刑警队的人己经到了。”
有点奇怪?我挂断电话,迅速起身,抓起勘查箱。手指触及冰凉的金属箱体时,微微一顿。顾衍才刚刚离开,新的案件就发生了。时间点巧合得令人心惊。
西十分钟后,我的车停在了一片位于城市边缘、待拆迁的破旧厂房区。警戒线己经拉起,黄色的带子在萧瑟的风中飘动。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周围维持秩序,脸上带着司空见惯的严肃。
我戴上手套、鞋套、口罩,提着勘查箱,弯腰钻过警戒线。现场勘查组的同事己经在里面忙碌,闪光灯不时亮起,照亮这片布满灰尘和杂物的阴暗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陈年的霉味、铁锈味,以及一股新鲜的、甜腻中带着铁锈气的血腥味。
“林法医,这边。”一位相熟的现场勘查员朝我示意,领着我绕过一堆废弃的机床,走向厂房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尸体就在那里。
一个年轻的女性,穿着一条质地不错的米白色连衣裙,但此刻裙摆己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仰面躺着,双眼圆睁,瞳孔涣散,残留着惊恐与难以置信。她的脖颈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几乎将整个脖子割开了三分之二,创口边缘皮肉外翻,血液呈喷射状溅射在身后的墙壁和机器上。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个致命的创口上。职业本能让我立刻在脑中开始分析:创口边缘……不够整齐。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和细微的皮瓣,这不是顾衍惯用的、那种极薄极锋利刀具造成的、干净利落的切口。凶器应该更厚重,或者凶手的力道控制不够精准。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旁边的法医助理低声汇报初步判断。
我点了点头,蹲下身,开始更仔细地检查。死者双手指甲修剪整齐,但很干净,没有明显的搏斗后留下的皮屑或衣物纤维。我抬起她的手腕,观察指甲缝,心里默念:顾衍的受害者,指甲缝里曾留下过他独特的古龙水痕迹。这一个呢?
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提取了指甲缝里的微量残留,放入证物袋。气味上,暂时闻不到任何熟悉的古龙水味,只有血腥和现场的污浊气息。
“林法医,你看这里。”勘查员指向尸体脚边。
那里,用白色的粉笔画着一个粗糙的、歪歪扭扭的符号——一个不规则的圆圈,里面套着一个扭曲的十字架。这个符号,与我之前秘密调查顾衍案件卷宗时,看到的某个未被公开的细节有几分形似,但明显粗糙、刻意了许多。
模仿。这个词瞬间跳进我的脑海。
这不是顾衍的手法。他追求的是“完美”和“艺术”,是悄无声息的“采集”与“固定”。而眼前这个现场,充满了暴力的宣泄、粗糙的复制,以及一种急于宣告什么的浮躁感。像是一个拙劣的学徒,试图模仿大师的风格,却只学到了皮毛,甚至可能是基于一些道听途说的、不完整的案件细节进行的模仿。
是谁?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作案?
我的心跳没有因为可能排除了顾衍的首接出手而放松,反而揪得更紧。如果这不是顾衍所为,那意味着情况更加复杂。一个模仿犯的出现,会将警方的视线引向错误的方向,也可能打乱顾衍的“剧本”,引发不可预知的变数。更可怕的是,这个模仿犯,是否与顾衍有关?是他故意引导的棋子,还是纯粹的巧合?
我压下心头的疑虑,继续勘查。我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衣物,裙子的标签被剪掉了,这是顾衍案件中一个未被公开的细节,模仿者似乎知道这一点。但死者的随身物品——一个廉价的手提包被扔在几米外,里面的钱包、手机都不见了,这又与顾衍习惯性保留“纪念品”并精心处理受害者物品的方式不符。
矛盾点很多。我站起身,对勘查组说:“重点提取现场所有足迹,特别是通往这个角落的路径。还有,死者衣物纤维、现场任何不属于这里的微量物证,尤其是可能来自凶手的毛发、皮屑。”
“明白。”
我退到稍远的地方,让摄影组进行全方位拍照。目光再次扫过整个现场,试图捕捉任何被遗漏的细节。突然,我的视线在尸体侧后方、一个半掩在废弃油桶后面的角落里定格。
那里有一小片地面,相对干净,灰尘较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我走过去,蹲下身,用勘查灯照射。是一小片透明的、类似玻璃纸的碎片,边缘锐利。我用镊子将其夹起,对着光仔细查看。不像普通的包装纸,质地更硬,有点像……某种特殊证物袋的一角?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个?是之前遗落的,还是和本案有关?
正当我凝神思考时,负责搜查外围区域的警员发出了声音:“这里有发现!”
我立刻起身走过去。在厂房一个破败的窗口下方,杂草丛生的地方,警员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证物袋——标准的警方用于封装小件证物的那种。袋子是空的,但封口处有明显的撕扯痕迹。
而就在那个空证物袋旁边,几根枯黄的杂草被压倒了,露出下面的泥土。泥土上,赫然躺着几根长发。
长发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栗棕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光泽。这个发色……我太熟悉了。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每天在镜子里,在梳子上,在浴室的排水口,看到的都是这个颜色。
那是我的头发。
勘查灯冰冷的光束打在那几根头发上,它们像几条毒蛇,静静地盘踞在那里,无声地指向我。
模仿犯……栽赃……
一个冰冷的、清晰的认知砸向了我:这不是随机的模仿。这是一场针对我的、精心策划的陷害。凶手,或者说,幕后操纵者,不仅了解顾衍案件的某些细节,更了解我。他/她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获取了我的头发,并在这个刻意布置的、充满矛盾暗示的现场,将它们置于一个看似“意外发现”的位置。
顾衍才刚离开,模仿案就发生,证据就指向我。这真的是巧合吗?
我站在原地,感觉周遭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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