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凝固成了坚冰。勘查灯下，那几根属于我的栗棕色长发，如同烧红的铁钉，灼烧着我的视网膜。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感。
“林法医？”身旁的警员见我僵立不动，疑惑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将我从瞬间的冰封中惊醒。不能慌。绝对不能慌。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近乎僵硬的肌肉松弛下来，脸上维持着一名法医见到异常物证时应有的、略带凝重的专业表情。
“拍照，提取。”我的声音出奇的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注意提取手法，保护可能存在的附着物和根部细胞。”
勘查员立刻上前，熟练地对那几根头发及周围区域进行拍照，然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别放入专用的微量物证袋中封存。每一个动作都在我的注视下完成，清晰，无可指摘。
但我知道，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己经投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为什么受害女性身边，会出现我的头发？是意外掉落，还是……别的什么？
“继续扩大搜索范围，”我对现场负责人说，语气冷静，“重点排查凶手进出厂房的路径，看看是否有其他遗留物品，或者挣扎拖拽的痕迹。另外，尽快确认死者身份。”
“明白，林法医。”
我退出现场中心，走到厂房门口相对通风的地方，摘下口罩，试图驱散鼻腔里那股混合着血腥和阴谋的气味。手指在微微颤抖，我用力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依靠疼痛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这不是意外。这绝不可能是意外。我的头发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人为放置。是谁？是那个拙劣的模仿犯？还是……顾衍？这是他“剧本”里早就写好的一环吗？用一场模仿案，加上指向我的证据，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他此刻就在某个暗处观察，那么我脸上任何一丝失控的表情，都会成为他欣赏的“杰作”的一部分。
不能让他得逞。
现场初步勘查持续到天色擦黑。死者的身份很快通过指纹比对出来了：李悦，二十五岁，一家时尚杂志的编辑，社会关系简单，失踪于前天晚上，与预估的死亡时间吻合。她的家人和朋友并未提及她有任何复杂的、可能引致杀身之祸的背景。
这更佐证了我的判断，她很可能是一个被随机选中，用以构建这个“模仿陷阱”的可怜棋子。
收队回法医中心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的霓虹初上，流光溢彩，却无法照亮我内心的寒意。我能感受到开车同事偶尔投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余光。
风暴，己经不再是预感，它己经将我卷入了中心。
回到中心，我甚至来不及喝口水，主任的电话就首接追到了我的办公室。
“林晚，来我办公室一趟。”他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严肃。
该来的，终究来了。
我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确认自己的表情管理无误，然后推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里面除了主任，还坐着两位面生的、穿着便装但气质硬朗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我认出是市局刑侦支队内部调查科的王科长。
心，沉了下去。
“林法医，请坐。”主任示意我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脸色凝重，“这两位是内部调查科的王科长和李干事。关于今天城西厂房的那起案子，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主任，王科，李干事。”我点了点头，平静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姿态坦然。
王科长开门见山，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林法医，我们长话短说。今天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与你发色一致的头发。根据初步检验，形态特征与你吻合度极高。对此，你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吗？”
果然是为了这个。
我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他的审视：“王科长，关于那几根头发，我也感到非常意外和困惑。在今天出现场之前，我从未去过那个地方，也不认识死者李悦。”
“但是，物证确凿。”旁边的李干事插话，作者“拓我山河”推荐阅读《法医档案：我的完美丈夫是连环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语气更显尖锐，“巧合太多，就很难用巧合来解释了。据我们了解，你近期……精神状态似乎不太稳定？而且，你似乎对类似的连环失踪案，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
他们果然将顾衍之前试图给我打上的“心理问题”标签，与眼前的案子联系了起来。这一招，真是釜底抽薪。
我保持冷静，语调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属于技术人员的执拗：“李干事，我的精神状态是否稳定，有专业的心理评估可以证明。至于对案件的关注，作为法医，对未破的悬案保持职业敏感度和追踪，是我的职责所在。我认为，仅凭几根来源不明的头发和一些主观臆测，无法构成任何有效的指控。”
我顿了顿，继续用专业而清晰的语言反击：“相反，我认为这起案件存在大量疑点。首先，作案手法是对旧案拙劣的模仿，创口特征、现场符号都与原始案件存在显著差异，更像是有人故意引导侦查方向。其次，死者随身物品丢失，这与原始案件中凶手保留‘纪念品’的习惯不符。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几根头发。”
我加重了语气：“它们出现在一个过于‘刻意’的位置。如果我是凶手，在完成如此暴力的犯罪后，会粗心到让自己的头发落在尸体旁边，并且恰好被压在杂草下的泥土上吗？这更像是一个急于栽赃的人，匆忙间留下的破绽。我建议，对那几根头发进行更精密的化学同位素分析，检测其表面是否附着有特殊的化学残留，或者其角蛋白中的稳定同位素比率，是否与我近期头发样本存在差异，以判断它们是否近期被外力处理或脱离我的头皮。”
王科长和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的冷静和专业分析，显然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林法医，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王科长沉吟片刻，“但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按照规定，你需要暂时停职，配合内部审查。在此期间，不得接触任何与案件相关的物证和卷宗，你的门禁权限也将被暂时冻结。”
停职。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这意味着，我将被剥夺调查的权力，被隔绝在信息之外，如同被拔掉了爪牙的困兽。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收紧，指节泛白。但我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爆发都于事无补，只会坐实他们关于我“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猜测。
“我理解，并遵守规定。”我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稳，“我会积极配合调查，清者自清。同时，我也希望调查组能重视我刚才提出的疑点，不要被表象迷惑，让真凶逍遥法外。”
离开主任办公室，走在空旷的走廊上，我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审视的目光。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停职。审查。
顾衍的目的达到了吗？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只是利用一个模仿犯，或者早就埋下的棋子，就轻而易举地将我拖入了泥沼。他让我社会性死亡，将我困在孤立无援的境地，如同折断了鸟儿的翅膀，让我无法飞离他精心编织的牢笼。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默默地收拾个人物品。同事们或同情、或疑惑、或避之不及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在我身上。我谁都没有看，只是专注地将那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闲书，一本本放进纸箱。
当我抱着纸箱，走出法医中心的大门时，夜风凛冽。回头望去，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曾经是我捍卫正义、追寻真相的堡垒，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拒绝我的城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相信你。】
没有署名。
是谁？陈教授？影梭？还是……苏晴？
这一刻，这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我强行忍住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不再是法医林晚，我是一个被指控的嫌疑人，一个被困在囚笼中的猎物。
而猎人，或许正在暗处，欣赏着他布局的初步成果。
我抬起头，望向城市另一端，那个被称为“家”的方向。那里，此刻空无一人，却仿佛潜藏着更深的危险。
我抱紧了怀中的纸箱，迈步走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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