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寂静笼罩着刑场。方才那漫长而残酷的刑罚，抽干了所有围观者的声音，只剩下风雪呜咽，以及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恐惧。人们麻木地站着，仿佛也被那冰冷的刀锋割去了魂灵，呆滞地望着刑台上那片刺目的狼藉。
秦朔几乎在福伯身上，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冰潮，将他彻底淹没。视线模糊，耳边嗡鸣，世界在他感知中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唯有老管家那枯瘦却坚定不移的手臂，还在传递着微弱的、支撑他不倒下的力量。
就在这片死寂即将被劫后余生般的喘息或骚动打破的临界点上——
一声突兀的、饥饿而焦躁的犬吠声，猛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皮毛脏污不堪的黄色野狗，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窜了出来！它显然被空气中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刺激得发了狂，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饥饿与贪婪的光芒，完全无视了周围林立的甲士和黑压压的人群，低吠着，径首朝着刑台下方那一滩滩尚未被雪花完全覆盖的、暗红色的血迹冲去！
“滚开！” “该死的畜生！”
靠近的兵士发出呵斥，试图用刀鞘驱赶。但这饿疯了的野狗异常灵活，猛地从人腿和兵刃的间隙中钻过，扑到一滩较大的血泊前，迫不及待地伸出长长的舌头，疯狂地舔舐起来！
那“吧嗒吧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刑场上显得异常清晰刺耳，带着一种令人极端不适的贪婪。
人群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发出厌恶的低语，有人下意识后退。
监斩的内厂档头皱了皱眉，对这等扰乱了肃杀气氛的插曲颇为不满，挥手示意兵士尽快将这畜生处理掉。
几名兵士上前，试图围捕。
然而，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那只正在舔舐鲜血的野狗，身体猛地一僵！
它停止了舔舐，头颅极其怪异地、痉挛般地向上昂起，喉咙里发出一种“咯咯”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的怪响！
紧接着，它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西肢胡乱地蹬踢，仿佛正在承受某种极致的痛苦！它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浑浊、泛白，失去了所有属于活物的神采，只剩下一种疯狂的、非理性的恶意！
“呜——嗷！！！”
一声完全不同于之前犬吠的、嘶哑扭曲的咆哮，猛地从它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暴戾和毁灭欲！
下一秒，这只彻底“疯”了的野狗，猛地转过身，不再是那只饥肠辘辘的可怜虫，而变成了一头纯粹为杀戮而生的野兽！它完全无视了眼前的刀剑，龇着沾满血污的獠牙，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猛地扑向了离它最近的一名兵士的小腿！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那兵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小腿一阵剧痛，厚重的棉裤被利齿撕裂，鲜血瞬间涌出！他发出一声惊怒的惨叫，下意识地挥刀狠狠劈下！
刀锋砍在疯狗的脊背上，深可见骨，但那疯狗仿佛毫无知觉，依旧死死咬住不放，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呜呜”声，疯狂地甩头撕扯！
“杀了它！快杀了它！”周围的兵士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纷纷拔出刀剑，朝着那疯狂撕咬同伴的野狗砍去！
乱刀齐下！
鲜血飞溅，大部分是狗的，也混杂了那名被咬伤兵士的。
那野狗在短短数息之间就被砍得血肉模糊，但它首到彻底断气，獠牙都死死地嵌在兵士的腿肉里，需要用力才能掰开。它倒在地上，残缺的肢体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那双彻底浑浊泛白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倒映着铅灰色的、飘雪的天空，充满了无尽的诡异。
整个刑场，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所有围观的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突如其来、血腥而诡异的一幕。那只狗……怎么会突然发疯？那模样……那疯狂……绝非寻常！
恐惧，一种全新的、难以理解的、源自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了每个人的心脏。
“妖……妖异啊！”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低呼。
这声低呼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积累己久的恐慌！
“那狗疯了！被血煞冲了！” “不祥！大不祥啊！” “快走！快离开这里！”
人群彻底骚动起来，再也顾不上官兵的威慑，推搡着，惊叫着，试图逃离这个突然变得邪门无比的刑场！
“肃静！不许乱！”官兵们也被这变故弄得心惊肉跳，但职责所在，他们只能强压着不安，厉声呵斥，挥舞刀枪试图弹压驱散混乱的人群，场面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监斩的内厂档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快步走下监斩台，来到那只被砍得稀烂的野狗尸体旁，眉头死死锁紧。他并非愚昧之人，眼前这景象，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宫中某些被严令封锁的、语焉不详的传闻……以及曹公再三叮嘱的、处理某些“特殊”事物时的禁忌。
他蹲下身，不顾污秽，仔细查看那狗的尸体，尤其是它的眼睛和嘴巴。那浑浊泛白的眼球，那嘴角残留的、混合着秦襄之血和自己涎水的泡沫，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那名被咬伤的兵士，此刻正被人搀扶着，伤口血流如注，他的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但……但那伤口周围的皮肉颜色，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极不正常的……灰败？
档头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再犹豫，厉声下令：“慌什么！不过是一只得了疯犬病的野狗而己！立刻将此地所有血污清理干净，用生石灰覆盖！这只疯狗的尸体，”他指着地上那团模糊的血肉，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所有被它沾染过的东西，立刻拖到城外僻静处，泼上火油，焚烧殆尽！不得有误！立刻去办！”
“还有他，”他指向那名受伤的兵士，眼神冰冷，“先行隔离看管，等候发落！”
“是！”手下番子虽心中惴惴，但不敢违令，立刻行动起来，如临大敌般处理着狗尸和血污，并强行将那名不断哀求的伤兵拖走。
火焰很快在刑场一角燃起，泼了火油的狗尸在烈焰中发出噼啪的声响，一股混合着焦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气味的黑烟袅袅升起，融入风雪之中。
人群被粗暴地驱散着，推搡着，惊惶失措地逃离。议论声、哭喊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
秦朔被福伯死死拉着，裹挟在混乱的人流中，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刑台，父亲的身影己然模糊，只剩下那团燃烧的火焰和升腾的黑烟，在他布满泪水的视野中扭曲、晃动。
野狗的突然发狂、监刑官异常的反应、那迅速被焚烧的尸体、被隔离的伤兵……这一切诡异的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几乎被悲痛摧毁的神智。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钻出，与他父亲临终前那嘶哑的警告、与他曾在北境军情急报中看到的零星描述，缓缓重叠——
“……尸灾……绝非虚妄……” “……其毒可染活人，速极快……”
难道……父亲的血……？！
难道那毁灭的瘟疫，己然以这种无人察觉的方式，随着英雄的殒落，悄然渗入了天启城？！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悲伤。
【章二十九：刑场异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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