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绝境长垣，隔绝文明与荒芜，生存与死寂。当古老的警告被忽视，坚守于此的人们，将成为时代崩颓的第一道血泪防线。寒冰与烈焰，是这里唯一的语言；而比妖魔更寒冷的，或许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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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绝境长垣上永恒的主宰。
它并非九州腹地那般温和拂面，而是裹挟着北荒深处万古不化的冰寒，如同无数把无形却锋利的锉刀，日夜不休地打磨着这座宏伟而悲怆的建筑，也打磨着其上每一个戍卒的血肉与意志。
秦夜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往粗糙的毛皮手套里又缩了缩，指关节依旧传来阵阵刺痛的僵硬感。他微微眯起眼，试图减少睫毛上迅速凝结的冰霜对视野的阻碍，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墙垛之外那片被灰白色雾霭笼罩的、死寂的荒原。
这就是绝境长垣。文明的极北边界，生者与未知死寂之间最后、也是最脆弱的一道屏障。
它确实当得起“宏伟”二字。巨大的黑色玄武岩砖块垒砌而起，高度足以让最矫健的云梯望而却步，墙基厚实得仿佛与大地连为一体，蜿蜒盘踞在险峻的山脊之上，向着东西两个方向无尽延伸，最终消失在迷蒙的天际线，如同一条沉睡的太古巨兽的脊梁。
但走近了看，这份宏伟之下，是无处不在的“残破”。岁月和远比岁月更残酷的风霜雨雪，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许多墙砖己然风化开裂，缝隙间塞满了冻土和顽强的苔藓。不少垛口残缺不全，用粗糙的原木和冻土勉强填补。墙体上遍布着深暗色的、无法彻底洗刷干净的污渍，有些像是干涸的血迹，有些则像是被什么强酸腐蚀过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过往无数次惨烈的防御战。
行走在宽达数丈的墙顶马道上，脚下是冻得比铁还硬的夯土和冰碴，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寒风毫无阻碍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尘土，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沙沙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巡逻的队伍沉默地前行着，除了风声和偶尔响起的、甲叶摩擦的铿锵，再无其他声息。每个人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厚重的毡帽压得很低，脸上围着防寒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大多空洞、疲惫，或是被漫长的守望磨去了光泽，如同这墙外的荒原一般死寂。
这就是守夜人的日常。枯燥、艰苦，且无休无止。
每日的食物是定量的、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麸饼，一碗稀薄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肉汤（如果能称之为肉汤的话），以及一小杯用以驱寒、却辛辣劣质的勾兑酒水。严寒是无孔不入的敌人，即便裹着所有能裹的衣物，冰冷依旧能穿透层层阻碍，侵蚀骨髓，带走体温。思乡之情在最初的新鲜感耗尽后，便化作一种绵长而隐痛的内伤，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啃噬着心灵。
而比严寒和艰苦更令人压抑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森严到近乎残酷的军纪。
巡逻的路线、时间、口令，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规定，稍有差错，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长垣之外是尸海，宫墙之内是棋局 便是鞭刑甚至更严厉的处罚。禁止任何形式的无故喧哗，禁止私下讨论墙外“事物”，禁止在非指定区域生火，禁止……无数的禁止，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每个人牢牢束缚在这冰冷的城墙之上。
秦夜走在队伍的中段，他的步伐很稳，即使环境恶劣，他的身形依旧保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协调。相比起身边一些被疲惫和麻木笼罩的同袍，他的那双眼睛，在毡帽的阴影下，显得格外清亮和专注。
他沉默寡言，几乎从不参与老兵们偶尔低声的抱怨或是关于女人和家乡的粗鄙笑话。但他的观察力却异常敏锐。他会注意到远处荒原上某一处积雪不自然的塌陷，会留意到风中带来的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冰雪的异常气味，会默默记下墙砖上某一道新增的、细微的裂痕或是爪痕。
这种沉默和敏锐，让他显得有些不合群，却也让他一次次在日常的巡逻中，察觉到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微异常。他曾因此提前发现过一次小规模的“疯民”靠近，避免了可能的损失，但也仅此而己，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在这长垣之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方式，怪异的人太多了。
巡逻队经过一处烽火台。巨大的柴堆和狼粪混合物覆盖着防雪的油布，旁边站着两名值守的士兵，如同冰雕般一动不动，只有呼出的白气表明他们是活人。带队的老兵队长与烽火台守卒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是长久守望形成的默契。
风声似乎更紧了些，如同鬼魂的呜咽，穿过垛口，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啸。
秦夜下意识地又向墙外望了一眼。
灰白色的雾霭似乎更浓了，能见度变得更低。荒原上那些枯死的、扭曲的树林黑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蛰伏的巨兽。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但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的刹那，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极远处、几乎与灰白色天空融为一体的地平线附近。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非常模糊，非常细微，如同错觉。仿佛是一小片低矮的、移动的阴影，速度不快，但方向……似乎是朝着长垣而来。
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加上光线和雾霭的干扰，根本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是迁徙的兽群？是巡逻的边军小队？还是……
秦夜的心头莫名地微微一紧。
他停下脚步，眯起眼，极力远眺，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发什么呆！快跟上！”前面传来队长压低声音的呵斥。
旁边的同袍也推了他一把。
秦夜收回目光，沉默地跟上队伍。他没有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因为无法确定，更因为严格的军纪——无故示警，扰乱军心，是大忌。
但那片模糊的、移动的阴影，却像一根细微的冰刺，悄然扎进了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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