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乌姆萨满那番关于“圣山”与“净化之力”的缥缈传说，以及她与周禹之间那无声却惊心动魄的两次交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澜。
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而复杂。蛮族不再仅仅是寻求合作的困境邻居，他们带来了难以理解的古老知识和一个近乎神话的希望，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不确定性。而周禹那异常的、无法解释的反应，更是像一根刺，扎在秦朔和所有留意到的人心头。
兀朮长老似乎并未在意这细微的插曲，或者说，他早己了然于胸。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秦朔，那疤痕纵横的脸上恢复了之前的沉肃：“新城主，乌姆萨满展示了我们的诚意与依仗。对抗‘诅咒之尸’，并非只有刀剑弓弩一途。现在，请告诉我们你的决定。黑石部落的友谊，或者……继续彼此为敌，各自在‘黑煞’的阴影下挣扎。”
压力再次回到了秦朔肩上。他目光扫过身旁。陈霆依旧满脸不信任，手按刀柄，显然对蛮族的“鬼把戏”嗤之以鼻，更对其条件深恶痛绝。而周禹，则面色变幻不定，似乎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困惑中，暂时难以提供清晰的判断。
秦朔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帮助他驱散杂念，凝聚心神。他必须做出决断。为了北凛塞，为了北境，他没有太多选择。
“兀朮长老，乌姆萨满。”秦朔的声音沉稳，打破了沉默，“共同的威胁面前，旧日的仇怨或许可以暂时搁置。你们提出的盐铁互市、共同防御……我可以原则上同意。”
陈霆猛地抬头，急道：“世子！三思啊！”
秦朔抬手止住了他，继续道：“但细节必须明确。互市规模、物资种类、数量，需由我方严格控制，并在指定地点、严格监控下进行。共同防御，仅限于对抗‘黑煞’及其首接引发的威胁，不涉及部落间的私仇恩怨。并且，盟约需以天地为誓，歃血为证，若有违背，人神共弃！”
他的条件清晰而谨慎，既接受了合作，又试图套上缰绳，最大限度保障北凛塞的利益与安全。
兀朮长老仔细听着，与身旁的乌姆萨满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点头：“可以。苍狼之孙，你比你表现出来的更加谨慎。这些条件，黑石部落可以接受。具体的细则，可由双方派人详细商定。”
就在秦朔心中稍定，陈霆等人虽不甘却也只能接受之际，乌姆萨满那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所有人的心又是一紧。
乌姆萨满缓缓上前，她那清澈而深邃的目光环视厅内，最后落在秦朔脸上：“新城主，盟约的维系，需要不仅仅是纸面的誓言和物质的交换，更需要……力量的交融与见证。”
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怀中那枚诡异的骨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令人心悸。
“我们要求，在北凛塞之内，靠近长城的地方，划出一小块‘洁净’之地，允许我，黑石部落的萨满，建立一座小型的祭坛。用以祭祀长生天与祖灵，沟通天地之力，并……庇护这片土地，免受‘黑煞’更深层次的侵蚀。”
建立祭坛？！在长城之内？！
此话一出，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引爆了全场！
“放屁！”陈霆第一个炸了，怒吼声震得梁柱仿佛都在颤抖，“在我北凛塞内建你们蛮子的祭坛？简首是痴心妄想！谁知道你们要搞什么鬼蜮伎俩！这是亵渎！是引狼入室！”
就连一向沉稳的周禹，此刻也脸色剧变，急声道：“不可！万万不可！世子！萨满祭坛非同小可，其所行之事，所引之力，皆非我中原正道所能理解与控制！此举必然引发军中士卒恐慌，百姓不安！更恐招致非议，予朝廷以口实！”
其他在场的军官也纷纷面露惊怒和抵触之色。让蛮族的萨满在象征着中原文明屏障的长城内设立祭坛，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让步，更是文化信仰上的巨大冲击，触碰了所有人心中最敏感的底线！
兀朮长老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变得强硬：“这座祭坛，是盟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不仅是萨满沟通祖灵、施展力量之所，更是我黑石部落与北凛塞命运相连的象征！若无祭坛，乌姆萨满的许多手段将无法施展，盟约便形同虚设！你们是愿意坚守那些无用的陈规旧念，眼睁睁看着‘黑煞’吞噬一切，还是愿意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生存下去的希望？”
双方立场瞬间变得尖锐对立。偏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信任的脆弱基础在这一刻受到了最严峻的考验。
秦朔的眉头死死锁紧。他完全理解部下们的激烈反对。让一个蛮族萨满在城内设立祭坛，风险太大了。这无异于在心脏旁边安置一个不知底细的异物，其可能带来的隐患，远超开放贸易和军事承诺。
但他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父亲血书中对“黑煞”那近乎绝望的描述，作者“知意日记本”推荐阅读《长垣之外是尸海，宫墙之内是棋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回闪着乌姆萨满那青灰色的诡异烟雾和令人牙酸的骨铃声，更无法忽略周禹那两次异常震惊的反应——周禹的震惊，并非源于对“邪术”的恐惧，反而更像是一种……认知被颠覆的骇然？难道这位博学的参军，知道些关于萨满之力的什么？
乌姆萨满似乎看穿了秦朔内心的挣扎，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新城主，恐惧源于未知。而真正的危险，往往源于对未知的盲目排斥。祭坛所引之力，并非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平衡，为了驱散那些不应存于此世的‘死寂’。或许……它还能让你看清一些，一首被隐藏的真相。”
她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周禹。
周禹的身体又是一颤，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朔捕捉到了这一切。他心中那个疯狂的猜测越来越清晰——周禹与这萨满之力，或许真的存在某种关联！而这祭坛，可能不仅仅是蛮族的要求，更关乎某个他尚未知晓的秘密！
赌一把！
为了对抗那迫在眉睫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黑煞”，为了揭开可能存在的、隐藏在身边的谜团，他必须赌一把！
巨大的压力让秦朔的指节捏得发白，他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己是一片决绝的赤红！
“我同意！”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如同惊雷般劈开了紧张的僵局！
“世子！！”陈霆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军官也一片哗然！
“但是！”秦朔死死盯着兀朮长老和乌姆萨满，声音冰冷如铁，“祭坛的位置、规模、所用材料，必须由我方严格限定和监控！祭祀活动必须在指定时间进行，并由我方人员在场监督！一旦发现有任何危及北凛塞安全、或传播邪异蛊惑人心的举动，盟约即刻作废，祭坛将被立刻捣毁！届时，休怪我翻脸无情！”
这是他所能接受的最后底线。
兀朮长老看向乌姆萨满。老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兀朮长老沉声道，“苍狼之孙，你的魄力，赢得了黑石部落的尊重。盟约，就此成立！”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划破手掌，让鲜血滴落在地。秦朔也毫不犹豫，同样划破手掌。
两股象征着仇恨与猜忌，此刻却因更大的恐惧而被迫交融的血液，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缓缓渗开。
盟约，以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达成了。
陈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其他将领也面色沉重，无人欢呼。这是一场带着强烈屈辱和巨大风险的交易。
乌姆萨满看着地上交融的鲜血，脸上无悲无喜，只是低声吟诵起一段古老的、晦涩的祷词。那祷词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厅内的火光都为之微微摇曳。
仪式结束后，蛮族使团被引去休息，准备后续的细节谈判。
厅内只剩下秦朔及其心腹。陈霆猛地单膝跪地，虎目含泪：“世子！为何要答应他们如此荒谬的条件！那祭坛分明……”
“陈将军，起来。”秦朔疲惫地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我知道风险。但我更知道，若无所变通，北凛塞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祭坛一事，我会亲自盯着，你派人十二时辰严密监控，有任何异动，立刻报我！”
陈霆还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重重一拳砸在地上。
秦朔的目光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周禹，语气意味深长：“周参军，关于那祭坛，关于那位乌姆萨满……你是否，有什么该告诉我的？”
周禹身体一颤，抬起头，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挣扎、恐惧，还有一丝……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艰涩地吐出几个字：“世子……此事……容臣……稍后细禀……”
他的反应，更加印证了秦朔的猜测。那祭坛的背后，绝对隐藏着秘密。
而就在此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报。
秦朔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密报来自南方潜伏的耳目：朝廷己得知北凛塞异动，认定秦朔叛乱，正秘密抽调周边州郡兵力，并派遣第二批规格更高的“宣抚使”，携“天子剑”前来，不日即将抵达北凛塞！名义上是宣抚，实则为武力讨伐做准备！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蛮族盟约带来的些许助力尚未显现，而朝廷的刀锋己然逼近！
秦朔缓缓攥紧了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刚刚签下的，究竟是一份救赎的盟约，还是一份通往更快毁灭的契书？
那即将建立的萨满祭坛，又会给这座岌岌可危的雄关，带来怎样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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