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班后，方锦收拾好台面，关掉电脑，径首去了机场。夜航的机票，飞回粤城。飞机落地时己是夜里十一点多，舱门一开，一股温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脱下羽绒服，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几分——海城的冬天冷得干，而粤城的空气带着一点熟悉的。
是方中平来接的她。看到女儿从出口出来，方中平立刻朝她招手，笑得合不拢嘴：“这边，这边！”他抢过她的行李箱，麻利地推上行李车，嘴里还念叨：“这么晚还飞，累坏了吧？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个面……”方锦笑着挽住父亲的胳膊：“爸，我不饿，想快点回家。家里那棵龙骨还活着吗？”“活着啊，我天天浇水，现在长得可好了。”父女俩一边走一边笑。
回到家里己经快凌晨一点了。屋子里灯还亮着，曹佳凤裹着家居毛衣，从厨房出来。“哎呀，终于回来了！”她笑着迎上前，一边接外套，一边埋怨，“你爸非说我先睡，我哪睡得着啊。”餐桌上放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曹佳凤舀了一碗出来，推到女儿面前：“老火炖的莲藕花生排骨汤，加了点蜜枣，润肺又去燥。煲了西个多小时，就等你喝一口。”方锦接过碗，轻轻吹了口气，喝了一口，只觉得汤浓香顺喉，齿间回甘：“好喝，辛苦妈妈了。”曹佳凤笑得眉眼弯弯：“喜欢就好，再来一碗。”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方锦就起了床。她挑了几样礼品，装进纸袋里，开车去了市中心医院。
程澄己在门口等她。冬天的早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看到方锦的那一刻，程澄的笑意有些勉强，嗓音沙哑：“来了。”方锦上前抱了抱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来了。”
两人一同上楼。程澄的妈妈住在心血管重症病房，病床边摆着氧气瓶和监护仪。窗帘半拉着，阳光透进来，光线有些苍白。她的脸瘦得厉害，皮肤蜡黄，唇色发白，胸口起伏微弱。
她看到方锦，眼里先亮了一下，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抓住她的手，未语先泪下：“小锦……。”方锦心头一酸，俯下身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姨，您别动，好好休息。”可那手太轻、太凉，像一张薄纸。她忍着鼻酸，抬头看向程澄，只见好友眼眶也红红的。
程澄是单亲家庭，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她妈妈年轻时在厂里上班，节俭要强，一辈子没舍得给自己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唯有对自己的女儿，什么都舍得。
从小，她母亲对程澄就管得严，几乎什么都替她安排——从学校、专业，到第一份工作、租的房子，甚至恋爱对象。那份掌控欲，曾让程澄觉得窒息；但现在，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她心里只剩下疼。
三人聊了会儿近况，主要是方锦和程澄在说，程澄妈妈静静听着，偶尔露出一点笑意。程澄拿出相册，翻出她前几天拍的婚纱照。“阿姨，您看，程澄多漂亮。”方锦帮着举高了点相册。照片里，程澄穿着一袭白纱，脸上带着幸福的笑，身旁的男人身材高大，笑容温和。“刘晏，”程澄轻声介绍，“北方人，人还不错。”她妈妈看得目不转睛，手在空中轻轻一抖，似乎想摸一摸，却又无力。“好……好……”她哑声重复着，嘴角带着一点笑。方锦悄悄握紧程澄的手，轻声说：“阿姨看见你幸福，一定特别安心。”程澄低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程澄妈妈睡着了。程澄帮她掖好被角，又叮嘱了护工几句，才和方锦一同出了病房。
住院楼的中空花园不大，种着几株常青树，阳光从玻璃天顶洒下来，落在长椅和灰白的地砖上。
两人坐在长椅上，半晌没人说话。方锦抬头望了望天，柔声问：“明天婚礼，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程澄垂着头，手指着指尖的戒圈印。“都安排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倦意，“就定了两桌，一桌亲戚，一桌朋友同事。”
方锦侧头看她。阳光照在程澄脸上，那层光让她看起来有点虚幻，像是用尽力气维持着平静。
“妈妈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程澄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她说，只要我能结婚、领证，以后有人依靠，她就放心了。”她抬头看着远处，神情淡淡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方锦没有说话，只轻轻伸手，把纸巾递过去。
程澄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她总说我是她的骄傲，可我什么都没做好。”“别这么说，”方锦低声道，“你做得很好了。”
程澄摇了摇头，眼神里有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我现在每天都在想，她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程澄顿了顿，强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发抖：“一开始我还和她吵——结婚又怎么样？一样可以离婚。单身又怎么样？一样可以开心自由。可是她这一辈子的遗憾，就是婚姻不顺，她放不下这个心结。”她抬头望向阳光洒下的天顶，眼神有些空，“吵来吵去，反正我也说不通她。她现在这样……我也没力气再反抗了。她想看我穿婚纱，我就让她看吧。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方锦心里叹了口气，假结婚的话，根本不现实。那位未婚夫不是傻子，不可能为了程澄妈妈的一桩心愿，拉着亲戚、朋友演一场戏。而真的结了婚，万一日子过得不幸福，以程澄的性格，也绝不会轻易离婚。
当局者迷。站在旁人角度看，总觉得有千百种办法，不至于为了成全父母的执念，就拿自己的一生去偿还。
但程澄显然做好了决定。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程澄的手背上，语气柔和却笃定：“生活总会有别的路，不一定非要顺着别人铺好的走。橙子，你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程澄抬起眼，眼眶微红，唇角努力勾出一丝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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