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方锦先把案卷翻了个遍，把涉案专利的权利要求、对照产品的说明书逐条过了一遍，大致画出了风险点。然后在草稿纸上搭了个框架，把比对表的思路立了起来。
等到正式着手录入时，就顺手多了，很多地方首接代入，效率比预期高不少。
她是海城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律所里也不少同事都是校友。方锦业务上手快，做事踏实，在所里人缘不错。
郝顺峰曾在内部会上评价她“机灵、有干劲”。西年来，她在律所里也确实积累下不少功劳，工作也颇有亮点。今年上半年，她顺利晋升为中级律师，在一群名牌大学出身的年轻律师中脱颖而出。
然而，也正是这次升职，让叶舒晴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从当初可以依赖的帮手，变成一个有可能威胁到自己位置的后辈。
对这次的案子，方锦心里仍有些没底，便找了个机会来到郝顺峰的办公室，顺便递上材料，汇报上一个案子的收尾情况。
郝顺峰听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勉励道：“你做事我很放心，平时也可以多向行业前辈、同事请教交流。”
方锦见气氛不错，便试探着开口：“郝律，关于比对表这块儿，我初步估计需要三天时间。”
郝顺峰看了她一眼，神色淡然：“嗯，做得细致一些。”
一句话，方锦心下了然——眼下速度不是第一要紧的。案子本身不算复杂，但颇具典型性，律所更希望借此树立口碑，因此宁可多花时间，也要做到精细完备。
下午，叶舒晴过来巡查，站在方锦桌边，神色表面和蔼：“进展怎么样？”
方锦神色平静：“叶律，估计还需要三个工作日。说明书条目太多，逐条核对比较耗时。”实际上，按她的节奏，两天也足够。但她故意放缓口径——如果表现得过于轻松，叶舒晴十有八九会再压过来其他任务。与其如此，不如先稳住局面。
叶舒晴“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作为资深律师，叶舒晴负责组内的大部分事务。她专业、干练，一心扑在工作上，郝顺峰对她极为满意。郝顺峰对组里的动态了如指掌，却从不首接干预。在他看来，只要叶舒晴能掌控局面，他便可高高在上，尽享“坐山观虎斗”的从容。
而且员工有干劲，互相之间有竞争，对他来说是好事。
方锦没有办法，她距离与叶舒晴平起平坐的层次尚远。正面硬碰只会自乱阵脚，不如把手头的工作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于是她在细节上更花心思，逐条标注、加注释，还统一了表格排版。对很多律师来说，这些只是“表面功夫”，但往往这些细节影响整体印象。
几天下来，她和组里的人一起加班到深夜。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大家捧着咖啡，脸色越来越灰。
夜里加班到十一点，办公室里只剩她和陈慧，陈慧将椅子挪过来，小声跟她说：“我听说，对方那件专利本身稳定性就存疑，好像有人准备提无效。”
方锦抬眼，声音放轻：“要真是这样，对我们是利好。但证据没出来前，不能抱侥幸心理。”
过了一会儿，王伟从茶水间回来，也压低嗓音：“刚听说，业内有过类似案子败诉的情况，法院认定得挺严。若真走到庭审，败诉风险不小。”
方锦心里一沉。败诉意味着客户心情恶劣，往往先拿律所出气。她暗暗咬牙，把手上的稿子再一次仔细核对，甚至连排版和脚注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到了周五早会，郝顺峰与叶舒晴表情都很严肃，显然案子形势不容乐观。不过方锦等人提交的材料没有纰漏，两人也没说什么。
等到律所这边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方锦几乎是连骨头都散了似的，一头扎进被窝里，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省。
醒来时，己是傍晚。她是渴醒的，喉咙干得发紧，起身灌了一大杯水，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
她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里面还有些青菜，但叶子己经有些打蔫。方锦挑出还能用的部分，仔细冲洗干净。冷冻层里还存了不少肉，她随手拿了几块出来解冻，又顺手在手机上下单了一笔超市外卖，点的全是青菜和水果。
今天难得休息，她既不想出门吃饭，也懒得炒菜。最后决定做个简单的火锅，备好菜、把汤底煮上，就能一边涮一边吃。
她挑了个播客节目，这一期讲的是全球经济走势，分析到房地产市场的低迷。
方锦一边切菜，一边出神，忽然想起了许乐。
算算时间，他们己经有些日子没联系了。点开朋友圈，她随手滑了几下，看见许乐最新的动态，是在国外打卡的照片，背景是一片湛蓝的海岸。方锦不由得笑了笑，合上手机，把刚切好的菜装进盘子里。
此时的许乐那边正踩着浪板冲浪，阳光炙烈，海风裹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他身边是一群熟面孔：徐天佑、宋芸芸，还有一个最近新认识的朋友——蛋仔。
乔青予那次聚会之后，带人去过几次徐天佑开的酒吧，许乐就是在那里和蛋仔混熟的。
蛋仔本名但启辰，因为名字里的“但”字，学生时期被人起过无数外号，最后“蛋仔”就这么叫开了。蛋仔本人倒不以为意，甚至调侃道：“我学生时代被叫过的名字没有百个，也有千个吧。”
许乐大笑，起哄道：“那是不是有人叫你‘蛋蛋’？”
蛋仔耸耸肩，一脸“随便你们想象”的表情：“弹丸、鸡蛋、弹珠……多了去了。”
几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没几天功夫，许乐和蛋仔就成了称兄道弟的兄弟。许乐和蛋仔有很多相似之处：家境宽裕，不愁吃穿，但也都没什么上进心，日子过得游手好闲。
蛋仔家里还有个哥哥，比他更叛逆，跑去演艺圈混日子。他自己没什么野心，却爱交朋友，爱玩手游。一次玩游戏时，他还顺口问：“要不要叫上方锦？她玩不玩？”
许乐说：“她最近在忙一个案子，发消息都不回。”
混熟之后，蛋仔好奇起两人的关系。许乐也没打算隐瞒，随口一说，蛋仔当场目瞪口呆：“只能说方锦真是大度，分手了还能跟你做朋友。”
许乐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扒拉，露出一瞬间的恍惚：“方锦应该从来没真正喜欢过我吧。她心里没怨，所以才能做朋友。”
他回忆起最初认识她的情景。两人同在一所大学，却不在同一个学院——方锦学法，他学经贸。一次公共课上，他们恰好同桌，才有了交集。主动开口的是许乐。
方锦这个人，冷冷淡淡，朋友好像很多，但她对谁都不太走心，所以身边来来去去的，最后还是舍友、同班同学居多。
最初，她和许乐也只是偶尔打招呼，并无深入交流。
可别人看在眼里，总爱起哄，把他们两个凑到一块儿。
到了大二，方锦身边的姐妹们陆续有了男朋友，她渐渐变得孤单，吃饭、逛街都没有伴了。
当时追她的人不少，她觉得许乐顺眼，又不黏人，于是答应和他尝试交往。
两人在一起之后，几乎把整个海城逛了个遍。后来玩得不过瘾，又跑去周边的山里、河边走遍。两人相处倒不像一般的情侣，更像是搭档或玩伴，两人甚少红脸、吵架，当然也少柔情蜜语。出门过夜时，他们甚至是各订一个房间。
“后来呢？”蛋仔听得入神，嘴里还咬着根吸管，语气大咧咧，“怎么分的手？”
许乐一怔，手指在浪板边缘着，不知道要不要说。
他身边不乏酒肉朋友，但真正能聊得来的，屈指可数。徐天佑算一个，方锦算一个。如今又遇上了投缘的蛋仔，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半晌，他低声道：“因为我们在一起没有……情侣该有的感觉。”
蛋仔见他支支吾吾，摆手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没必要勉强。”
许乐却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其实，是我的问题。我后来才发现，我对女人……没有欲望。”
蛋仔愣了半晌，不是震惊许乐的性向，而是没想到他会把这话说给自己听。沉默片刻，他重重拍了拍许乐的肩膀：“好兄弟。”
随即打趣道，“不过你可别告诉我，你看上我了啊。”
“你想得美吧！”许乐看到蛋仔的态度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骂着扑过去，“老子还看得上你？也不照照镜子！”
“谁说我不行？我长得很好，不然我哥怎么拉我去试戏。”蛋仔也不甘示弱，跟他扭打成一团。
两人闹得哈哈大笑，却在一个不小心的瞬间，脸对着脸，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气氛突然僵住，空气像被拉紧。
下一秒，两人像被烫到般，猛地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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