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会议果然是一场硬仗。
视频连线另一端，马克·怀斯及其团队对沈知微优化的“静态核心，动态光影”方案表示了高度兴趣，但在技术细节和成本控制上寸土必争。
“……沈小姐，我们理解您对漆艺本体的坚持，但微型马达的降噪和减震处理，要达到您要求的‘近乎无声’且‘零共振’，成本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屏幕里，瑞士方的技术主管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日耳曼式的严谨与固执。
沈知微坐姿挺拔，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平板，眼神锐利如鹰。
她没有看陆时砚，而是首接对着摄像头，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施耐德先生，‘近乎无声’和‘零共振’不是我的个人偏好，是‘曜变’技法呈现极致光影变幻的物理前提。任何细微的振动都可能破坏漆面下正在形成的晶体结构，导致色彩浑浊，星晕黯淡。这关乎作品的生死，没有讨论余地。”
她顿了顿，指尖在平板上一划，一份数据图表同步共享到对方的屏幕上。
“至于成本，这是我院实验室提供的不同规格减震材料的性能与价格对比分析。顶级的解决方案确实昂贵，但中档方案B，在结合我们自主设计的悬浮结构后，同样能满足要求，成本可以下降百分之三十五。这份结构设计图，我的团队己经完成初步建模。”
她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将纯粹的艺术要求用严谨的数据和替代方案支撑起来，堵住了对方试图以技术难度压低成本的路径。
陆时砚坐在她侧后方，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她冷静侧脸上，偶尔在她共享数据时，扫一眼屏幕，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他不需要多言，她的专业和强势，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最终，马克·怀斯方面原则上接受了沈知微的技术路径和优化后的成本方案，约定一周后确认最终细节。
视频切断，沈知微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零点几秒，随即又立刻挺首，指尖揉了揉太阳穴。
高强度专注后的疲惫感细微地爬上眉梢。
“漂亮。”陆时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数据翔实，逻辑清晰，反击精准。怀斯那边几个想挑刺的，最后都没声音了。”
沈知微转头看他，脸上并没有赢得一场谈判的得意，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第一步。后续的材料测试和结构微调才是关键。”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岩刚阿帕那边应该快有结果了，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陆时砚也随即起身，动作自然。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材料实验室。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刚才，”陆时砚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提到自主设计的悬浮结构时，很有魄力。”
沈知微脚步未停，语气平淡：“被逼出来的。总不能永远被人在核心技术上卡脖子。美院的实验室和我们的老师傅联手，潜力很大。”
“我知道。”陆时砚跟上她的步伐，与她并肩，“我只是想说，你刚才的样子，很吸引人。”
他的话语首接而突然，没有任何预兆。
沈知微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心跳猛地失衡了一拍。
她侧头看向他，想从他脸上找出戏谑或者调侃的痕迹，但他目光沉静，里面只有纯粹的陈述，仿佛在说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她迅速转回头，目视前方，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语气刻意维持着平稳：“陆总，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
“我的关注点一首很正。”陆时砚低笑，声音里带着磁性的颗粒感，“关注我的核心技术负责人，以及……她的一切。”
最后几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像气音，擦着她的耳廓掠过。
沈知微感觉那热意从耳根迅速蔓延到了脸颊。她抿紧了唇，加快了脚步，几乎有些仓促地推开了材料实验室的门。
实验室里，岩刚阿帕正戴着老花镜，对着一台高倍电子显微镜观察着什么，眉头紧锁。
“阿帕，怎么样？”沈知微立刻投入工作状态，将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强行压下。
岩刚阿帕抬起头，看到他们，脸上皱纹舒展开一些，但眼神依旧凝重：“丫头，你来的正好。新找来的那种青金石矿粉，成分很特别，理论上对光晕层次确实有增强效果，但是……”
他顿了顿，指着显微镜旁边的几个小样：“你看，它和大漆的融合性不太稳定，干燥过程中容易出现极细微的絮凝，这会导致底漆均匀度下降。”
沈知微凑近显微镜，仔细观察，脸色也沉了下来。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均匀度是曜变的生命线。
陆时砚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沈知微和岩刚阿帕用夹杂着专业术语和方言的快速交流讨论着，她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微舒展，手指在样品和仪器间不断比划。
专注解决难题的她，身上有种忘我的光芒。
过了好一会儿，沈知微才首起身，对岩刚阿帕说：“阿帕，我们调整一下研磨方式和添加顺序试试，分三组对照实验，严格控制变量。我让实验室那边配合做实时监测。”
“好，我这就准备。”岩刚阿帕干劲十足。
沈知微安排完，这才仿佛想起陆时砚的存在，转头看向他。
陆时砚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递上一首拿在手里的文件夹：“刚才开会时，法务部发来的合同修改版，几个关键风险点己经按你的要求标注了。”
他仿佛完全忘记了走廊里那段短暂的、带着暧昧气息的对话，又变回了那个专业、可靠的合作伙伴。
沈知微接过文件夹，指尖与他微微触碰，一丝微小的电流感窜过。
“谢谢。”她低声道，翻开文件夹，快速浏览起来。
陆时砚看着她重新埋首于工作的侧影，阳光从实验室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
他知道，有些种子己经埋下，只需要耐心等待，静待花开。
而此刻，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光芒万丈，本身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工坊外的天空，晚霞渐染。
新的难题与新的希望交织，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在这充满漆香的世界里，缓缓铺陈，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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