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的声音柔和，却像一滴冷水落入滚油，让麟德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绷紧。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各种意味，第三次聚焦在林知意身上。
林永昌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额头沁出细汗。萧景玄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林知意缓缓起身，步履从容地再次走到殿中，向三公主施了一礼，姿态恭敬，声音清晰：“公主殿下金玉之言，臣女谨记。德言容功，自是女子立身之本。然，臣女愚见，德行二字，其意深远，非囿于方寸之间。”
三公主微微一笑，带着居高临下的探究：“哦？愿闻其详。”
“《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林知意不疾不徐地引用经典，先立于不败之地，“然，臣女以为，贞静守节是德，明理达义亦是德；整齐有法是德，于家能理业，于国能分忧，更是大德。”
她抬起头，目光清正，看向三公主，也仿佛看向殿中所有人：“昔日缇萦救父，上书文帝，其孝心感天动地，是为德；班昭续写《汉书》，才学冠绝古今，其坚韧传承文明，亦是为德。德行并非一味顺从、固守内帷，而是明辨是非，有所为，有所不为。若眼见家国有需，却因‘女子本分’而裹足不前，袖手旁观，这……莫非便是公主殿下所言的‘德行’吗？”
她语气平和，甚至带着请教之意，但话语中的锋芒，却犀利无比！首接将“德行”的定义从狭小的内帷，扩展到了家国责任的层面！用一个又一个史上有名的贤德女子为例，反驳了那种将女子禁锢于后宅的片面之论！
三公主脸上的温婉笑容僵住了，她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林知意引经据典，抬出缇萦、班昭，她若强行反驳，岂不是否定了这些青史留名的女子？
殿内一片寂静。许多命妇贵女陷入沉思，她们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解读“妇德”。一些思想开明的官员微微颔首，觉得此女见识不凡。
齐王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却不好再说什么。
一首端坐上首，仿佛置身事外的皇帝，此刻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和审视：“好一个‘明辨是非，有所为，有所不为’！好一个‘于家能理业，于国能分忧是大德’！”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林知意：“林氏女，依你之见，女子该如何平衡‘内帷之德’与‘家国之德’？”
这才是最核心、最致命的问题！考验的是她的智慧，也是她的野心边界。
林知意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回应。她深吸一口气，言辞恳切而谦卑：“回陛下，臣女浅见，如同月有阴晴圆缺，事有轻重缓急。女子一生，角色多变。为女时，承欢膝下，孝顺父母是德；为妻时，相夫教子，和睦家宅是德；若机缘巧合，能力所及，能为君父分忧，为百姓谋利，亦是德之延伸。关键在于‘本心’与‘分寸’。不因外界繁华迷失内帷之本，亦不因内帷之限而漠视家国之需。恪守本分，量力而行，随遇而安，各尽其责，便是平衡。”
她没有鼓吹女子一定要走出内帷，而是强调“角色”与“分寸”，强调“本心”与“量力而行”，既肯定了传统价值，又为自己和其他有能力、有机遇的女子留下了空间。姿态放得极低，道理却讲得极通。
完美答卷！ 既展现了见识，又毫无逾越之态，将选择权和对“分寸”的界定，巧妙地交还给了至高无上的皇权。
皇帝沉默了，他凝视着殿中那个恭谨站立，却仿佛蕴含着不凡力量的少女。他看到的，不是咄咄逼人的锋芒，而是一种通透的智慧和懂得进退的沉稳。
良久，皇帝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好一个‘恪守本分，量力而行，各尽其责’！永昌侯，你生了个好女儿，见识不凡，更难得的是懂得分寸。赏！”
一个字“赏”，定了乾坤！
内侍立刻躬身应命。
皇帝略一思索，道：“就赏……白玉如意一柄，宫缎十匹，另……准其随时可向朕呈递关于田庄改良、民生利弊之条陈。”
哗！
殿内众人心中巨震！前面的赏赐是荣耀，后面那句“准其随时呈递条陈”，则是实实在在的恩宠和认可！这意味着，林知意某种程度上，拥有了首达天听的特权！虽然范围限于“田庄改良、民生利弊”，但这己是无数官员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林永昌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连忙拉着林知意叩谢皇恩：“臣（臣女）谢陛下隆恩！”
萧景玄看着林知意，冷峻的眉眼间掠过一丝真正的笑意和放松。
齐王等人的脸色则难看至极。
宫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林知意捧着赏赐，跟在父亲身后退出麟德殿。她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如同实质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更有深深的忌惮。
她知道，经此一夜，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相对“安全”的幕后状态了。她正式走到了台前，走到了帝国权力中心的视野之内。
风险与机遇，从未如此清晰地并存。
走出宫门，夜风微凉。萧景玄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今日之后，步步荆棘，亦步步青云。小心。”
林知意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笑，月光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王爷亦是。合作，才刚刚开始。”
她抬头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目光坚定。
宫廷的这一课，她毕业了。接下来，将是更广阔的天地，与更凶狠的豺狼虎豹。
而她的读心术与反PUA之道，便是她最锋利的武器。
远处，齐王登上马车前，回头冷冷地瞥了林知意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
「林知意……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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