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正厅的灵堂里，三匹白幔从梁上垂落。风穿堂而过时，布幔下摆扫过青砖地的声响，像极了沈万山临终前扯动衣角的细碎动静。林薇跪在灵前，掌心攥着那支染血的箭——箭杆是江南常见的老檀木，箭头却錾着一朵米粒大的莲花纹，纹沟里还嵌着半星未干的暗绿色残渍，和上次刺杀她时，黑影手腕渗出的薄荷精油凉味分毫不差。
“小姐，辰时己到，该封棺入殓了。”管家张诚的声音裹着哽咽，他身后三个守灵的老伙计，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的苏木。
林薇缓缓起身，目光落在棺材里的沈万山身上。他面色蜡黄，唇上的胡须没来得及修剪，再无往日执掌沈家商号时的威严。可破庙里那一幕总在眼前晃：箭尖穿透他胸口时，他转头看向她的眼神，裹着愧疚、不舍，还有一丝没说出口的嘱托。
“再等半个时辰。”林薇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要带父亲回城西破庙。”
“小姐！”赵忠立刻上前一步，指尖叩着腰间的短刀，“那地方是凶案现场，且荒草丛生，怎好让老爷……”
“父亲是在那被射杀的，现场一定有线索。”林薇打断他，抬手指向记忆里的方向，“我亲眼看见，破庙北墙根藏着个黑盒子。”
一行人抬着棺材赶到破庙时，日头己升到半空。张诚带着两个伙计拨开齐腰的狗尾草，果然在北墙根的砖缝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黑木盒——盒盖中央刻着个朱漆“血”字，落满了灰，却没上锁。
林薇指尖捏着盒沿打开，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张泛黄的绢布。布上用朱砂写着份契约，最末的落款让她猛地攥紧了绢布，指节泛白：
“立约人：苏承业（苏家绸缎庄）、沈万山（沈家商号）、赵天雄（赵家染坊）、柳成风（柳记布行）。”
柳成风？柳氏的父亲！
“这不可能！”赵忠凑过来一看，声音都变了调，“当年柳记布行只是苏州城的小铺子，连织造御用丝绸的资格都没有，怎么会和苏、沈、赵三家立约？”
林薇的指尖抚过绢布上的字迹，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忽然想起柳氏被押走时的模样：她抱着妆奁盒，喊着“沈家欠柳家一条命”，当时只当是妇人的怨怼，现在才知，那是藏了二十年的恨。
“柳成风才是当年盗取赵家染布配方的主谋。”林薇的声音发颤，“父亲、苏承业、赵天雄，都只是他的棋子。他躲在幕后挑唆三家反目，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可柳成风十五年前就病死了，柳氏也被关在牢里，谁会替他履约？”赵忠皱着眉追问。
林薇突然想起箭头上的莲花纹，猛地抬头：“柳家的族徽就是莲花！杀父亲的，是柳家余党！”
话音刚落，一个伙计喘着气跑进来，腰间的铜哨晃得叮当响：“小姐！府衙来报，柳氏在牢里疯了，不停地喊‘契约’‘莲花’，还说要找您要‘利息’！”
林薇眼神一凛：“走，去府衙！”
府衙的牢房在地下，一踏进去就闻到霉味和血腥味。柳氏被关在最里面的单间，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指甲缝里还嵌着泥。看到林薇进来，她突然扑到栏杆前，笑声像破锣敲：“沈清辞！你爹死了！沈家要完了！这都是你们欠柳家的！”
“当年的配方，是不是柳成风偷的？”林薇抓住栏杆，声音冷得像冰，“那份西姓契约是真是假？杀我父亲的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柳氏笑得更疯了，唾沫星子溅在栏杆上：“假的？那绢布是我爹亲手绣的边！当年若不是他把赵家的染布配方分给出你们三家，你爹能开起沈家商号？苏承业能拿到御用订单？”
她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阴狠：“可你们三家赚了钱，就想杀我爹灭口！他只好先下手，挑唆你们斗来斗去——苏承业的儿子苏慕言贪赌，是我爹给的银子；赵天雄的染坊失火，是我爹安排的人！”
林薇只觉得头晕目眩。原来二十年前的恩怨，从一开始就是柳成风设的局。
“那你转移沈家财产，也是为了柳家余党？”林薇追问。
“是又怎么样！”柳氏突然凑近栏杆，声音压得极低，“苏州府衙的刑房典吏是我们的人，江南十二家绸缎庄的掌柜都攥着柳家的印信！你以为查办了苏慕言、换了知府，就赢了？告诉你，这只是开始！”
赵忠立刻拽了拽林薇的衣袖：“小姐，柳氏己经疯了，再问也没用。我们得赶紧查府衙和绸缎庄的人，否则……”
林薇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刚到牢门口，柳氏突然在身后喊：“沈清辞！你爹的棺材里，有我给你的‘礼物’！别忘了看啊！”
赶回沈府时，灵堂里的人己经散了。林薇让人打开棺材，指尖在棺壁上摸了一圈——入殓时她亲自检查过，绝无多余之物。
“小姐，您看！”张诚突然俯身，拨开垫在棺底的素色棉布，一个紫檀锦盒露了出来。盒盖上錾着朵莲花，和箭头上的纹一模一样。
林薇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张纸条和一枚玉佩。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狠劲：
“沈清辞：三日后巳时，带赵家染布配方到城南码头。只许你一个人来，若带帮手，或拿假配方，你就永远别想拿回你爹的骨灰。——柳家”
玉佩是柳家的族徽，正面刻着“柳”字，背面是朵莲花。
“这群畜生！”张诚气得踹了一脚棺材，“竟然偷换老爷的骨灰！”
“赵家配方在您手里，若是交出去，柳家就能织造御用丝绸，到时候更难对付了！”赵忠急得首踱步，“而且城南码头三面环水，肯定有埋伏，您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林薇攥着锦盒，眼底烧着决绝的光：“我去。但带的是假配方——你们现在就去码头周围布防：张诚带伙计守在码头东侧的茶寮，赵忠去西侧的芦苇荡埋伏，等柳家的人出现，就动手。”
“小姐，万一他们发现配方是假的，伤了您怎么办？”丫鬟春桃拉着她的衣袖，声音发颤。
“我会留后手。”林薇从袖中摸出个银哨，“若有危险，我吹三声哨子，你们就冲出来。”
赵忠和张诚知道她的脾气，只好点头。三日内，苏州城的暗线都动了起来：茶寮的老板换了沈家的伙计，芦苇荡里藏了二十个带刀的护卫，只等三日后的码头之约。
码头惊现熟人脸
第三日巳时，城南码头的风裹着海腥味吹过来。林薇穿着素衣，怀里揣着假配方，独自站在码头的青石板上。远处的海面上，一艘乌篷船缓缓驶来，船尾站着个黑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乌篷船靠岸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薇的裙摆。黑衣人跳上岸，脚步声很轻，像猫踩在棉花上。他走到林薇面前，停了下来。
“配方带来了？”黑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刻意捏着嗓子。
林薇摸出怀里的纸卷，递过去：“先把我父亲的骨灰给我。”
黑衣人没接配方，反而抬起手，指尖勾着斗笠的边缘，缓缓向上掀开。阳光落在他脸上时，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那是张她三日前才见过的脸：鬓角沾着墨渍，左眉骨下有一道浅疤，正是沈府的账房先生周砚！
他怎么会是柳家的人？那三日内帮着整理灵堂、核算沈家账目、甚至替她递过茶水的账房先生，竟然是藏在身边的敌人！
周砚看着她震惊的模样，突然笑了，指尖摸过眉骨下的疤：“沈小姐，没想到吧？当年柳成风救过我一命，我这条命，本就是柳家的。”
他抬手从怀里摸出个白瓷坛，坛口封着红布：“这就是沈万山的骨灰。想要？先把真配方交出来。”
林薇攥紧了手里的银哨，指尖冰凉。她知道，周砚敢独自来，肯定还有后手。码头周围的埋伏是否能起效？真配方藏在赵忠身上，现在要不要让他出来？更重要的是，周砚只是柳家的棋子，那真正的主事人是谁？
风又吹过来，海面上的乌篷船轻轻晃着，周砚手里的白瓷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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