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西跨院的厢房里，艾草与血竭混合的苦涩药味裹着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赵忠躺在铺着白麻床单的病床上，胸口缠着三层浸透药汁的纱布，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纱布微微颤动，像极了将熄的烛火。
大夫刚收回搭在赵忠腕上的手指，对着林薇缓缓摇头，声音沉得像灌了铅：“沈小姐，赵管家左胸被锐器刺穿，失血足有两升，连内脏都受了损。今夜若能撑过，明日才有转机；若是撑不过……”后半句没说，但眼里的惋惜己经说明了一切。
林薇的心脏像被浸了冰水，一下沉到肚子里。她俯身坐在病床边，指尖攥着赵忠冰冷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帮她接过掉落的账本，曾在她被刁难时挡在身前，如今却凉得像块冰，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赵叔，您得撑住。”她的声音发紧，眼眶里的湿意快要兜不住，“沈万河还没抓到，我爹的仇还没报，您答应过要看着沈家好起来的。”
赵忠的眼皮忽然动了动，像两片被风吹动的枯叶。他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里满是焦急，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不可闻的气音：“青……青衣人……配、配方……藏、藏好……”
“青衣人？”林薇猛地攥紧他的手，声音拔高了些，“赵叔，您说的‘青衣人’是谁？配方我己经藏在商号密室的暗格里了，您放心！”
可这话刚落，赵忠的头就向一侧偏了偏，眼睛彻底闭上，连呼吸都弱了半分。大夫立刻上前，从药箱里取出银针，飞快地扎进赵忠的人中、合谷两穴。片刻后，赵忠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但依旧没醒。
林薇首起身，指尖还残留着赵忠手上传来的凉意，脑子里反复转着“青衣人”三个字——她在沈家待了五年，听遍了商界的名号、江湖的帮派，却从没听过这个称呼。是沈万河的同伙？还是藏在暗处的第三方势力？这个名字从濒死的赵忠嘴里说出来，到底是提醒，还是警告？
“小姐，您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张诚端着一碗还冒热气的黑褐色汤药走进来，碗沿沾着少许药渣，他见林薇盯着病床发怔，轻声递过药碗，“赵叔是老江湖了，身子骨比咱们想的结实，肯定能醒过来。等他醒了，咱们再问清楚‘青衣人’的事也不迟。”
林薇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稍微缓过神。她没喝药，反而抬头问：“张掌柜，沈万河的下落查到了吗？”
提到沈万河，张诚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了疙瘩：“我们派了六个伙计追，从城东门追到城外的渡口，眼睁睁看着他上了一艘乌篷船。可等伙计们划着船追过去，那乌篷船却不见了——渡口附近的芦苇荡里，连船桨的痕迹都没留下，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林薇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沈万河定是早备好了后路——渡口附近的芦苇荡里，多半藏着他提前安排的船只，甚至可能有同伙接应。他手里握着柳家残余的势力，说不定还知晓“青衣人”的底细，若是让他缓过这口气，沈家怕是要再遭祸事。
“对了小姐，还有件事。”张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令牌，递到林薇面前，“这是伙计们在破庙里搜出来的，从一个被打死的柳家小头目身上找到的，他怀里除了这个，再没别的东西。”
林薇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才发现令牌的材质不一般——不是普通青铜，摸起来带着点细腻的磨砂感，边缘刻着一圈缠枝莲纹，正中间是一个阴刻的“青”字，笔画刚劲，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商号令牌。
“‘青’字？”林薇心里的疑云更重了，“柳家的人身上，怎么会带刻着‘青’字的令牌？这令牌是‘青衣人’的信物，还是柳家内部的暗号？”
张诚也凑过来看着令牌，摇了摇头：“我问过跟着我的老伙计，他们跑了二十多年江湖，也没见过这种令牌。说不定……这‘青’字，真和赵叔说的‘青衣人’有关。”
两人正对着令牌琢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春桃抱着裙角跌撞进来，额角沾着汗，脸色比病床上的赵忠还要白：“小姐！不好了！商号里来了个陌生人，说要见您，还说……还说他知道沈万河的下落，也知道‘青衣人’是谁！”
“他真这么说？”林薇猛地站起身，手里的青铜令牌差点掉在地上。她攥紧令牌，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这是自赵忠受伤后，唯一能摸到沈万河踪迹的线索，哪怕有风险，也不能放过。
“千真万确！”春桃喘着气，手撑在门框上，“那人穿了件灰布长衫，戴了顶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他说只跟您一个人谈，若是您不去，他就立刻走，再也不露面。”
“小姐，不能去！”张诚立刻上前一步，拦住林薇，“这人来历不明，连脸都不敢露，说不定是沈万河设的陷阱——故意用‘沈万河下落’当诱饵，引您去商号，再对您下手！”
林薇也知道有风险，但她看着病床上昏迷的赵忠，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令牌，咬了咬牙：“张掌柜，赵叔还没醒，沈万河又藏得严实，咱们现在没有别的线索。这人既然知道‘青衣人’和沈万河的事，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看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您放心，我会带把匕首在身上，而且商号里有咱们的伙计，真有情况，他们也能立刻支援。”
张诚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劝不住，只好退了一步：“那我派三个伙计跟着您，他们是我早年在镖局认识的旧部，身手利落，让他们远远跟着，不露面，一旦有异动，先保您安全。”
林薇点了点头，把青铜令牌揣进怀里，又从梳妆盒的暗格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银柄匕首，藏在袖筒里。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春桃说：“你留在这儿，帮着照看赵叔，有任何情况，立刻去商号找我。”
交代完这些，林薇转身走出厢房，脚步快而稳。张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立刻叫来三个腰间配着短刀的伙计，压低声音叮嘱：“跟紧小姐，别露痕迹。若是有人对小姐动手，不用管别的，先把人救出来。”
三个伙计点头应下，迅速跟了上去。
此时的西跨院，药味依旧浓重。病床上的赵忠忽然哼了一声，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抓住什么，却终究没醒。谁也没料到，林薇这一去商号，不仅没摸到真相的边，反而会把沈家拖进更深的迷雾里——那戴斗笠的神秘人，到底是来送线索的，还是来撒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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