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宿舍楼下的决裂像一场倾盆大雨，冲刷掉的不仅是西年的感情，还有林徽身上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没有回头去看杨光是否还站在原地，那双泛红的、写着震惊与不甘的眼睛，被她强行从脑海里摁了下去。
“后悔？”走在喧闹的、满是毕业生的校园林荫道上，林徽在心里嗤笑一声，与其后悔，不如想想下个月的房租在哪里。杨光的世界是玻璃花房，而她的，从来都是需要奋力搏杀才能有一席之地的野生丛林。
挤在充斥着汗味和廉价香水味的地铁里，林薇觉得自己像沙丁鱼罐头里的一片叶子，被挤压得几乎变形。手机屏幕亮着，是H银行发来的入职通知邮件【面试者：林徽；职位：柜员；月薪：4500元人民币】冰冷的官方文字，却是她目前唯一的浮木。
杨光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他眼中那个“破银行的打杂岗位”，是她投了上百份简历、过五关斩六将才厮杀来的机会。他没有需要负担的家庭，而她有。那个位于城市边缘支离破碎的家，那个永远弥漫着中药气息和压抑叹息的家，那个她拼命想逃离却又无法彻底割裂的家。
“叮——”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不是邮件，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存储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薇薇，这个月的医药费……妈妈手头紧。知道你在鹏城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你要不要试试找找他？……】
后面的文字林薇没有看完，指尖微微发凉。她把手机塞回口袋，目光投向地铁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隧道，玻璃上模糊映出她麻木的脸。
她的母亲，那个年轻时美丽柔弱、甘心做了别人半辈子地下情人的女人，早己被生活磨掉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小心翼翼的索取和对那个男人卑微的期待。而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林薇一年也见不到两次，他的慷慨与否完全取决于心情和妻子是否起了疑心。她是他们光鲜人生履历上一个不能见光的污点，一个需要按时打点封口的秘密。
H银行总部大楼气派非凡，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匆忙而精致的都市精英。林薇穿着用最后积蓄买来的、并不十分合身的职业套装，坐在工位上，感觉自己是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她被分配在运营部，工作内容琐碎得令人窒息：核对不完的票据、录入不完的数据、接听各种询问甚至投诉电话，还要帮部门里的“老人”们跑腿买咖啡、拿外卖。凭借着不错的外表，偶有宴会活动，许冉总会拉山她去和一众客户敬酒，看看能否为这家支行的存款再创新高。有什么办法呢，林徽心想。不过是为了生活所迫。
“小林，这份报表重新做一下，格式不对。”
“林徽，快去楼下接待处取个急件！”
“新来的，复印机卡纸了，去看看！”
“林徽，今晚有个酒局陪我去客户那边吃个饭”
她像一颗被无形手指拨弄的陀螺，忙得脚不沾地，却感觉不到任何价值。偶尔在茶水间喘口气，听到同事们闲聊着最新款的手袋或是海外度假计划，那种与她无关的轻松惬意，像另一个世界的光，微微刺痛她的眼睛。
中午，她习惯性地避开餐厅，选择去两条街外的便利店买最便宜的饭团。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她忽然想起杨光。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一个电话打来，抱怨着学校食堂的菜式，然后不由分说地订好某家她从未去过的餐厅，开车来接她。
他曾经试图塞给她一张副卡，被她坚决地退了回去。那时他脸上满是困惑和不悦：“我的不就是你的？你何必分得这么清？”
他现在在做什么？大概是在他父亲那间宽敞明亮的总裁办公室里，听着高管的汇报，随手签下她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金额。他说的“更好的”，于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给予，于她，却是需要踮起脚尖、甚至放弃尊严才能企及的东西。
她攥紧了手里的饭团，塑料包装纸发出轻微的响声。
下班走出银行大楼，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手机响起，又是母亲。
“薇薇，工作还顺利吗？……他今天来了，留了些钱，还问起你工作的事……他说，在银行挺好，就是辛苦，不如……不如去他朋友公司，轻松些……”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试探。
林薇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繁华街道，那些高档商场、餐厅里透出的温暖灯光，没有一盏属于她。
她深吸一口气，打断母亲的话：“我很好。这里很好。他留下的钱你先去医院把欠缴的费用补上吧，护工的费用我晚点打给你。你照顾好自己”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刻意的轻快。林薇没有什么选择，她不愿再低头像那个所谓的父亲索取任何物质。她心里深知：靠人不如靠己。这一点，大概七年前就己经明白了。
挂断电话，她脸上的疲惫才一点点渗出来。
她不需要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施舍的“轻松”。她想要的东西，很贵，很遥远，但她要靠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去拿回来。
包括有一天，能真正平等地站在杨光面前，而不是仰视他，或者，被他俯视。
路还很长，第一步，是先在这个冰冷的金融丛林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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