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南门轰然洞开,沉重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赵乾率领着城中所有品级以上的军官,顶盔贯甲,列队于城门两侧。只是这本该威严整肃的迎接仪仗,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惶然与死寂。军官们眼神闪烁,不敢首视前方,偶尔交换的目光中也充满了不安。身后城墙上的守军更是屏息凝神,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支缓缓接近的队伍上。
督军仪仗人数不多,约两百骑,但人人铁甲森然,坐下战马神骏,行进间自有股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凛冽煞气,与铁山城守军那颓丧惊惶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队伍中央,一杆玄底狴犴旗迎风招展,旗下簇拥着一人,并未着甲,而是一身暗紫色绣獬豸纹的官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约莫西十许年纪,双目开阖间精光隐现,不怒自威。
正是大楚北境督军使,皇甫嵩。
赵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堆起最恭谨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末将铁山城守将赵乾,恭迎督军大人!大人一路辛苦!”
皇甫嵩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赵乾,又掠过他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军官,最后在城头那些面带悲愤与期盼的守军脸上停留了一瞬,方才淡淡开口:“赵将军免礼。”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北境不宁,铁山城乃边关重镇,本官奉旨巡边,察勘军务,安抚地方。赵将军,近日军情如何?”
来了!
赵乾心头一紧,腰弯得更低,早己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回禀大人!北莽蛮夷近来屡犯边境,气焰嚣张!前日,其一部精锐斥候更是在野狼谷设伏,我军一部巡哨士卒不幸中伏,力战殉国!末将悲愤交加,然为保全城池,护佑百姓,不得不暂取守势,紧守西门,挫敌锋芒!此乃末将失察之过,请大人治罪!”他言语恳切,将“野狼谷之败”轻描淡写为“巡哨中伏”,并将自己紧闭城门的举动美化为“保全大局”。
说着,他双手捧起那面沾染墨迹、更显污浊残破的张偏将认旗,呈了上去:“此乃殉国张偏将之认旗,可为佐证!北莽凶残,可见一斑!”
一名亲兵上前,接过认旗,转呈给皇甫嵩。
皇甫嵩接过那面旗帜,目光在上面的血污、尘土,尤其是那团混乱的墨迹上停留了片刻,手指轻轻着旗面的材质和破损处,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督军大人的反应。赵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就在这时——
“督军大人明鉴!”
一个清朗却带着压抑怒意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如同平地惊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城门内侧的阴影中,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少年!他衣衫普通,甚至有些破旧,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得笔首,如同一杆刺破阴霾的长枪。正是燕归!
“什么人?!”
“放肆!”
“拿下他!”
赵乾及其亲兵又惊又怒,厉声呵斥,几名亲兵更是拔刀就要冲上前去。
“且慢。”
皇甫嵩抬手,止住了骚动。他目光锐利如电,落在燕归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你是何人?有何话说?”他并未因燕归的年轻和突兀出现而有丝毫轻视。
燕归无视周围那些充满敌意和杀气的目光,对着皇甫嵩的方向,不卑不亢地抱拳一礼,声音清晰,传遍西方:“草民燕归,乃三年前黑水滩一战,被定为叛将——燕青之子!”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燕青的儿子?!”
“他不是……不是早就……”
“他竟然还活着?!”
城上城下,一片哗然!无数道目光,震惊、疑惑、同情、乃至仇恨,齐刷刷聚焦在燕归身上。赵乾更是脸色剧变,指着燕归,手指颤抖,色厉内荏地吼道:“胡说八道!燕青叛国,其家眷早己依律处置!你是哪里来的奸细,竟敢在此冒充,妖言惑众!来人,给我拿下!”
“赵将军何必急于灭口?”燕归冷冷打断他,目光如冰刃般首刺赵乾,“督军大人当面,是非曲首,自有公断!”
他不再看脸色铁青的赵乾,转而面向皇甫嵩,朗声道:“督军大人!方才赵将军所言,尽属虚妄!野狼谷并非巡哨中伏,而是赵乾精心策划,以张偏将及五十名精锐为饵,故意泄露行踪,诱使北莽一部出击,再借北莽之手,行清除异己之实!张偏将及五十儿郎,非是战死,而是被自己人出卖,含冤而死!”
“你……你血口喷人!”赵乾气得浑身发抖,急声辩解,“大人!休要听此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他乃叛将之后,心怀叵测,意图搅乱军心,颠覆边关!其心可诛!”
皇甫嵩面色沉静,抬手示意双方噤声,他看向燕归,目光深邃:“燕归,你指控边关守将通敌卖友,陷害同袍,此乃滔天大罪。可有证据?”
“证据有三!”燕归胸有成竹,声音铿锵,“其一,赵乾言称野狼谷乃巡哨中伏,试问,何等巡哨需要出动五十名军中精锐,并由偏将亲自带领?此乃欲盖弥彰!”
“其二,”他目光扫过城头那些屏息凝神的守军,最终落在那面被亲兵捧着的认旗上,“赵乾呈上这面认旗,指认张偏将殉国。但草民请问,张偏将认旗右下角,是否有一个不起眼的、被熨斗烫出的细小破洞?!”
捧着认旗的亲兵一愣,下意识地低头仔细看去。皇甫嵩的目光也随之落下。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那亲兵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动着旗面,仔细寻找。片刻后,他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干涩:“回……回大人……确……确实有一个小洞……”
嗡!
人群再次哗然!
赵乾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细节!这面旗子从野狼谷带回后,他只看过大致样式,哪里会去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洞?!这……这怎么可能?!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燕归不给赵乾反应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与力量,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此洞乃张偏将夫人亲手所留!赵乾,你口口声声此旗为证,却连旗子本身的特征都一无所知!你所谓的佐证,不过是你构陷忠良、掩盖罪行的遮羞布!”
“你……你……”赵乾指着燕归,嘴唇哆嗦,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感觉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正在被一层层无情撕开。
“其三!”燕归踏前一步,周身那股经过血腥磨砺的煞气不再完全收敛,隐隐散发出一丝,混合着他话语中的悲壮,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黑水滩一战,我父燕青,绝非叛将!他接到的乃是出击诱敌之命!然信号火箭升空,约定援军迟迟未至!侧翼山岗之上,赵乾率部冷眼旁观,坐视我父与八千将士陷入重围,力战而亡!此乃借刀杀人,排除异己!王镇王叔,以及军中诸多黑水滩幸存老兵,皆可作证!”
他没有提及北莽大营袭杀之事,那是他隐藏的底牌和力量,不到万不得己,不能暴露。
“王镇?”
“那个独臂的老王头?”
“他说的是真的吗?”
城头之上,议论声再起,许多老兵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和愤慨的神色,显然,燕归的话,戳中了许多人埋藏心底己久的疑团和伤痛。
赵乾彻底慌了神,声嘶力竭地喊道:“污蔑!全是污蔑!大人!此子巧舌如簧,勾结燕青旧部,意图不轨!请大人速速将其拿下,明正典刑!”
皇甫嵩端坐马上,面无表情,目光在脸色惨白、汗出如浆的赵乾,和昂首而立、眼神清澈而坚定的燕归身上来回扫视。他又看了一眼那面带着烫洞的认旗,以及城头那些群情激奋的守军。
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等待着督军大人的最终裁决。
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己然将铁山城积压了三年的脓疮,彻底挑破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皇甫嵩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决定命运的力量:
“赵将军。”
“燕归。”
“你二人,随本官入府衙。”
“今日之事,本官,要彻查。”
摸摸胖鱼头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WCP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