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平稳的“轱辘”声。
紫铭珂缩在车厢角落，浑身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身上还裹着那层沾满泥污的破布，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与车厢里淡淡的檀香格格不入。对面的玄衣男子——他的新主人，正闭目靠在软垫上，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侧脸线条冷硬又俊朗，连呼吸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是紫铭珂第一次坐马车。过去在奴隶场，他要么被关在铁笼里，要么被铁链拴着在地上拖行，从未有过这样安稳地坐在柔软垫子上的机会。可他一点也不敢放松，指尖死死抠着自己的破布裙摆，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又招来一顿打骂。
车厢里很静，只有马车行驶的声音。紫铭珂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对面的人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心脏却不争气地跳快了几分。
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买下他。
那些人都说他是妖孽，是灾星，见了他要么唾骂，要么躲避，只有这个人，明明也看到了他的白发蓝眼，看到了他满身的伤痕，却还是把他带了回来。
“身上的伤，疼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紫铭珂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龙炫庭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眼，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
紫铭珂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太久没跟人正常说话了，过去要么是被呵斥，要么是被打骂，早己忘了怎么回应别人的问题。他只能用力摇头，又怕对方觉得他在撒谎，赶紧又点了点头，动作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龙炫庭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又很快压了下去。他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快到了，到了地方，先把身子洗干净。”
紫铭珂愣愣地应了声“是”，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忠叔掀开帘子，恭敬地说：“公子，别院到了。”
龙炫庭率先下车，然后回头看向车厢里的紫铭珂。他站在台阶下，阳光落在他身上，玄色锦袍泛着淡淡的光泽，整个人显得愈发挺拔。紫铭珂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男人的手掌很大，很温暖，指腹带着薄茧，却异常有力。紫铭珂的手很小，很瘦，皮肤粗糙，还沾着泥污，跟他的手放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紫铭珂想缩回手，却被对方牢牢握住。
“别怕。”龙炫庭的声音很轻，却像有魔力一样，让紫铭珂瞬间定住了动作。
走进别院的那一刻，紫铭珂彻底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青瓦白墙，雕梁画栋，院子里种着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开得正艳，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草木的清香。走廊两旁挂着红色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远处还有假山流水，潺潺的水声悦耳动听。
这跟他待过的奴隶场，跟他见过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这里干净、明亮、温暖，像个不真实的梦。
“公子，热水己经备好了，就在东厢房的浴池。”一个穿着青色侍女服的丫鬟走上前来，恭敬地行礼，目光在扫过紫铭珂时，飞快地闪了一下，却没敢多停留，更没露出厌恶的神色。
龙炫庭点了点头，对紫铭珂说：“跟她去，把身子洗干净。”
紫铭珂跟着丫鬟往前走，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得很慢，眼睛忍不住西处看，看着那些精致的摆件，看着那些干净的地面，看着那些穿着整洁衣服的下人，只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与这里格格不入。
东厢房的浴池很大，用白色的玉石砌成，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水，水面上飘着几片粉色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丫鬟端来干净的布巾和胰子，对紫铭珂说：“公子吩咐了，让您好好洗，有什么需要，叫奴婢一声就好。”
紫铭珂点了点头，看着丫鬟退出去，关上了门。
浴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热水氤氲的雾气。他站在浴池边，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解开身上那层破布。
破布脱落的瞬间，露出了他满身的伤痕。
旧伤叠着新伤，纵横交错地覆盖在他瘦弱的身体上。胳膊上有一圈圈深褐色的勒痕，那是被铁链捆了太久留下的；背上有几道长长的鞭伤，有些己经结痂，有些还泛着红；胸口有一块不规则的疤痕，是小时候被烫伤的；连腿上都布满了细小的划伤和淤青。
这些伤痕，每一道都代表着一次痛苦的记忆。
紫铭珂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头白发散落在肩膀上，沾着的泥污己经干了，显得更加凌乱。他伸出手，轻轻触碰自己的蓝眼睛，指尖冰凉。
“妖孽……”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紫铭珂猛地收回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水面上的倒影，快步走进浴池里。
热水没过身体，带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很快，温暖的感觉就包裹了他，舒缓了他紧绷的肌肉。他慢慢蹲下身子，把自己浸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闭上眼睛，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上的污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紫铭珂吓得一下子睁开眼睛，紧张地问：“谁……谁啊？”
“是我。”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紫铭珂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想找东西遮住自己的身体，却发现除了水面上的花瓣，什么都没有。他慌乱地往浴池深处缩了缩，声音带着颤抖：“我……我还没洗好……”
门被推开了，龙炫庭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看到缩在浴池角落、浑身紧绷的紫铭珂，脚步顿了顿，说：“别怕，我来给你送药。”
紫铭珂低着头，不敢看他。浴室里的雾气更浓了，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掩盖不住紫铭珂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龙炫庭走到浴池边，蹲下身，把瓷瓶放在旁边的石台上，说：“转过身来，我看看你的后背。”
紫铭珂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他的后背很瘦，肩胛骨突出，几道长长的鞭伤格外明显，有些地方的痂还没掉，看起来触目惊心。
龙炫庭的目光落在那些伤痕上，眼神沉了沉。他拿起瓷瓶，打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草药味弥漫开来。他用指尖沾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紫铭珂后背的旧伤上。
“嘶……”药膏碰到未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紫铭珂忍不住吸了口气，身体微微颤抖。
“疼？”龙炫庭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力度放轻了些，“忍一忍，这药能让伤口好得快些。”
紫铭珂没说话，只是咬着下唇，任由龙炫庭给他上药。男人的指尖很温暖，动作很轻，避开了那些还在渗血的新伤，只在旧伤上轻轻涂抹。这种触碰，没有打骂，没有厌恶，只有一种陌生的温柔，让紫铭珂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偷偷抬眼，看向蹲在浴池边的龙炫庭。
雾气缭绕中，他第一次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龙炫庭的眉眼很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线条冷硬，却异常俊美。他的眼神很专注，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后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竟少了几分平时的威严，多了几分柔和。
紫铭珂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尤其是在这样的雾气中，男人的侧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光晕，让他有些失神。
“看什么？”龙炫庭突然抬头，对上紫铭珂的目光。
紫铭珂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脸颊瞬间红了。他慌乱地说：“没……没看什么……”
龙炫庭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他没再追问，继续给紫铭珂上药，一边涂一边问：“这些伤，都是奴隶场的人打的？”
紫铭珂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声音很小：“嗯……还有之前的主人……”
“之前的主人？”龙炫庭的动作顿了顿，“他对你不好？”
紫铭珂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他说我是妖孽，会带来灾祸，所以……所以经常打我……后来他把我卖了，卖到了奴隶场……”
龙炫庭没说话，只是指尖的力度又轻了些。他涂完后背的伤，又让紫铭珂转过身，开始给他胳膊上的勒痕涂药。
“以后，没人敢再打你了。”龙炫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
紫铭珂猛地抬头，看向龙炫庭。他的蓝眼睛里充满了震惊，还有一丝不敢相信。这句话，他从未听过。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嫌弃他，打骂他，只有眼前这个人，对他说“没人敢再打你了”。
龙炫庭对上他的目光，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点了点头，说：“我说的，算数。”
紫铭珂的眼眶突然红了。他赶紧低下头，不让龙炫庭看到他的眼泪。热水的温度很高，却比不上此刻心里涌起的暖意。他活了十六年，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微小的涟漪。
龙炫庭给紫铭珂上完药，把瓷瓶放在石台上，说：“剩下的药你自己涂，别碰那些新伤，小心感染。”
紫铭珂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谢……谢谢公子……”
“不用谢我。”龙炫庭站起身，看着还缩在浴池里的紫铭珂，说，“洗干净了就出来，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干净的衣服。”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浴室，顺手关上了门。
浴室里又只剩下紫铭珂一个人。他看着龙炫庭留下的瓷瓶，又摸了摸自己后背涂了药膏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男人指尖的温度。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茫然的安心。
他慢慢拿起瓷瓶，学着龙炫庭的样子，给自己胳膊上的勒痕涂药。药膏很清凉，缓解了伤口的疼痛，也缓解了他心里的恐惧。
洗完澡，紫铭珂走出浴池，用布巾擦干身上的水。他的白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皮肤因为热水的浸泡而泛着淡淡的粉色，那些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明显，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狰狞，多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丫鬟的声音响起：“公子，干净的衣服给您送来了。”
紫铭珂赶紧应了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衣服。那是一件月白色的丝绸长袍，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清香，比他之前穿的破布好上千倍万倍。他笨拙地穿上衣服，长袍很大，套在他瘦弱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却很温暖。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白发披散在肩膀上，洗干净后像初雪一样洁白，蓝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多了一丝微弱的光。身上的长袍很干净，很柔软，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人”的感觉。
原来，他也可以这么干净。
原来，他也可以穿这么好的衣服。
原来，他也可以被人温柔对待。
紫铭珂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眶又红了。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镜中的白发，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
门外传来龙炫庭的声音：“洗好了吗？出来吧。”
紫铭珂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袍，打开门走了出去。
龙炫庭正站在走廊上，看到走出的紫铭珂，眼神亮了一下。洗干净后的紫铭珂，少了几分之前的狼狈，多了几分清冷的美感。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白发如瀑，蓝眸如星，站在走廊的光影里，竟像一幅绝美的画。
“过来。”龙炫庭朝着他招了招手。
紫铭珂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
龙炫庭伸出手，轻轻拂过他肩上的白发，指尖的触感柔软顺滑。他说：“洗干净了，才像样子。”
紫铭珂的脸颊又红了，他小声说：“谢……谢谢公子……”
“不用谢我。”龙炫庭收回手，看着他，“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忠叔会教你一些基本的规矩，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紫铭珂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抬起头，看着龙炫庭，蓝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却多了几分依赖。他轻声问：“公子……您为什么要买下我？”
龙炫庭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湛蓝的眼眸里，映着自己的身影，干净又纯粹。他沉默了片刻，说：“因为你的眼睛，很好看。”
这个答案，出乎紫铭珂的意料。他以为对方是可怜他，或者有别的目的，却没想到，只是因为他的眼睛好看。
他愣了愣，看着龙炫庭，蓝眼睛里泛起了一丝微光。
龙炫庭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了勾，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紫铭珂跟在龙炫庭身后，沿着走廊往前走。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看着前面那个玄色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或许，这个男人，真的会不一样。
或许，他的人生，真的会从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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