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皇宫里悠悠回荡，撞得回廊下的宫灯轻轻摇晃，将地上的光影晃成一片破碎的斑驳。龙炫庭披着一件玄色披风，屏退了所有随行的侍卫，独自一人站在凝珂苑外的月亮门旁，指尖无意识地着披风的系带，眼神复杂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门内，是他曾无数次踏足的地方——曾几何时，这里满是欢声笑语，紫铭珂会穿着他亲手挑选的锦袍，坐在廊下等他回来，手里还拿着刚学写的字，叽叽喳喳地问他“陛下，我写得好不好”；曾几何时，这里满是温馨暖意，他会陪着紫铭珂在月下散步，听他讲从书上学到的趣事，还会轻轻揉乱他的白发，笑着说“铭珂真是个小机灵鬼”。
可现在，这里却像一座冰冷的牢笼，困住了紫铭珂，也困住了他那颗早己乱成一团的心。
龙炫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月亮门。庭院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像是在低声啜泣。以前他亲手为紫铭珂种下的海棠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枝头上还挂着几片枯黄的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廊下的宫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早己没了往日的明亮，只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暗淡的光晕。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正屋门口，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他透过缝隙往里看——紫铭珂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锦被，白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像一捧落雪。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未干的泪痕，还有眉心那抹化不开的痛苦。
“咳……咳咳……”床上的紫铭珂突然轻轻咳嗽起来，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双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龙炫庭的心猛地一紧，他几乎是本能地想推门进去，可手刚碰到门板，又硬生生停住了。丞相呈上来的“证据”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那封字迹相似的密信，那枚刻着藩王印记的玉佩，还有那卷细节详实的证词。每一样东西，都像一把冰冷的刀，提醒着他紫铭珂“可能的背叛”。
他是大启的皇帝，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可……他看着床上那脆弱的身影，想起紫铭珂为了救他而爆发力量时的模样，想起紫铭珂被软禁后那沉默封闭的样子，心中的天平，再次剧烈地摇摆起来。
“陛下……”床上的紫铭珂突然喃喃地喊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细针，狠狠扎在龙炫庭的心上。他看到紫铭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角又渗出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陛下……不要……不要丢下我……”紫铭珂又喃喃地喊着，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了抓，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紧紧攥住了枕头上的一缕白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龙炫庭再也忍不住了，他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蛊毒发作时，紫铭珂咳出来的血。他看着紫铭珂苍白的脸，看着他眼角的泪痕，看着他紧紧攥着白发的手，心中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轻轻抚摸紫铭珂的脸颊，指尖离他的皮肤只有一寸的距离，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想起了密信里写的“苦肉计”，想起了证词里写的“深夜密谈”，想起了丞相说的“月弥族复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紫铭珂现在的脆弱，是不是也是伪装的？是不是为了让他心软，让他放松警惕？
“铭珂……你告诉我……”龙炫庭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痛苦与挣扎，“那些证据……是不是假的？你没有勾结藩王，是不是？你对朕的好，不是装的，是不是？”
床上的紫铭珂没有回应，只是依旧喃喃地喊着“陛下”，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龙炫庭能看到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知道，蛊毒可能又在折磨他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收回手，转身就要去叫太医。可刚走两步，又停住了——如果紫铭珂真的是在伪装，那么他现在的关心，会不会正好中了他的圈套？会不会让他更加得寸进尺？
龙炫庭站在原地，背对着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紫铭珂微弱的喘息声，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一边是江山社稷，是天下百姓，是臣子的“证据”；一边是他放在心尖上疼宠的人，是他曾承诺过“永不放弃”的人，是此刻脆弱得让他心疼的人。
他该怎么办？
“陛下……我好疼……”紫铭珂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哭腔，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在哪里……我好害怕……”
龙炫庭的身体晃了晃，他扶着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桌角上，碎成一片。他想起了第一次在奴隶市场见到紫铭珂时，他那双死寂的蓝眸；想起了在别院浴池，紫铭珂被他触碰时的颤抖；想起了在月下，紫铭珂为他跳祈福舞时的璀璨；想起了紫铭珂生病时，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模样……
那些温暖的回忆，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将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他真的不愿意相信，那个曾经那么依赖他、那么信任他的紫铭珂，会背叛他。
可是……证据确凿。
龙炫庭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他知道，他不能再心软了。他是大启的皇帝，肩上扛着的是万里江山，是万千百姓的安危。他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拿江山社稷冒险。
他缓缓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紫铭珂。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眼角的泪痕依旧清晰，嘴角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龙炫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铭珂……对不起……”龙炫庭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与不舍，“如果……如果一切都是误会……朕一定会还你清白……”
说完，他不再犹豫，轻轻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紫铭珂一声微弱的“陛下”，那声音里满是委屈与绝望，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快步走出凝珂苑，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回头，他就会忍不住冲回去，抱住紫铭珂，不管什么证据，不管什么江山社稷，只想好好保护他。
可他不能。
龙炫庭沿着回廊快步走着，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挽回紫铭珂的机会。可他，终究还是错过了。
回到御书房，龙炫庭坐在龙椅上，看着桌上那封密信，看着那枚刻着藩王印记的玉佩，看着那卷证词，眼神空洞。他拿起那枚羊脂玉佩——这是他亲手为紫铭珂系上的，如今却成了他心中最痛的牵挂。
“来人。”龙炫庭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内侍连忙走进来，躬身行礼。
“传令下去，加强凝珂苑的守卫，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龙炫庭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另外，密切监视紫铭珂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常，立刻禀报。”
“是，陛下。”内侍应声而去。
御书房里，只剩下龙炫庭一人。他坐在龙椅上，看着窗外的月光，眼神里满是痛苦与绝望。他知道，从他转身离开凝珂苑的那一刻起，他与紫铭珂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而一场更大的风暴，也即将来临，将他们两人，彻底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的凝珂苑里，紫铭珂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天花板，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他其实没有睡着，他听到了龙炫庭的声音，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看到了他伸出又收回的手，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也听到了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他知道，龙炫庭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那些“证据”，选择了放弃他。
紫铭珂将手放在胸口，紧紧攥着那枚羊脂玉佩——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念想，也是唯一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的东西。可现在，连这枚玉佩，也变得冰冷刺骨。
“陛下……”紫铭珂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你终究……还是不要我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湿痕。窗外的月光，依旧冰冷，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眼底深处的，那片彻底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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