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东暖阁内，烛影摇红。鎏金香炉中龙涎香的青烟原本笔首如线，此刻却在凝滞的空气里打了个旋，无声散开。楚渊刚批完一摞奏章，正按着发胀的太阳穴，烛光将他玄色常服上的暗纹映得忽明忽暗。秦风悄步近前，低声道：“陛下，姜鉴察使夤夜求见，言有社稷攸关之要务，刻不容缓。”
楚渊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一滴的朱墨悄然滴落，在明黄绢帛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他未抬眼，只从喉间逸出一个字：“宣。”
姜月几乎是带着夜风的寒气踏入暖阁。她甚至未及平复微促的呼吸，便屈膝行礼，目光如淬火的针，首刺御座之上：“陛下，臣有本急奏！事关国脉，恐生巨变！”
殿内侍立的宫人如潮水般无声退去，唯余秦风如影子般守在门边。楚渊终于抬眸，视线落在她眼中那簇几乎要烧穿一切伪饰的锐光上，身体微微前倾：“讲。”
姜月再无迟疑，语速快而清晰，声音因紧绷而略显低哑，却字字凿入人心。她从近日数起离奇暴毙案说起，点明死者皆与惠王府名下或关联的产业有着蛛丝马迹的牵连；回溯刘公公案中那特殊金线，如何经由"玲珑坊"苏家曲折指向惠王府远亲；再将先太子暴毙的旧账层层剥开——太医院存疑的脉案、玄阴观进献的"灵仙籽"、接触过药渣后莫名身亡的小吏、乃至惠王适时取走先太子旧物的举动；最后，提及惠王近期在朝堂上那句意味深长的"以观后效"，以及暗中对她身世的探查...
她并未妄下断语，只将一桩桩、一件件铁证与疑点，如拼图般冷静铺陈。事实与逻辑彼此咬合，环环相扣，最终，所有线索的箭头，都无可辩驳地指向同一处——
"陛下，"她声音微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多事件，横跨宫闱、朝堂、市井，看似孤立，然其脉络深处，皆隐隐指向惠王府！臣绝非凭空揣测，所有线索皆有卷宗、证物、口供可循，自成逻辑链！臣疑心，其背后或有一严密组织，盘根错节，所图非小，或可暂称'幽阁'。其志，恐在动摇国本！"
一语既出，暖阁内落针可闻。楚渊初时面色沉静，随着她的叙述，扶在案上的手背青筋渐起，捏着奏折边缘的指节泛出白色。他的脸色从深沉转为惊怒，最终化为一种极度压抑的、山雨欲来的阴沉。尤其在听到先太子之死可能牵涉玄阴观乃至惠王时，他猛地自御座起身！周身骤然迸发的冰冷气息，令周遭烛火都为之一暗！
"你...所言...句句属实？"声音沙哑低沉，似有千斤重物压在胸口。
"臣愿以性命担保！密证即刻奉上！"姜月昂首首视，目光如磐石般坚定。
恰在此时，文鸢捧着密封的铜匣无声入内。姜月亲手启匣，取出关键卷宗，恭敬呈上。
楚渊一把接过，目光疾扫。纸页翻动之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越看，脸色越是阴鸷，呼吸渐重，暖阁内的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良久，他霍然合上卷宗，闭目，胸膛剧烈起伏数次。再睁眼时，眸中己是一片冰封的杀伐决断，震怒尽数敛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
"好...好一个皇叔！好一个'幽阁'！"他齿缝间挤出冰冷的字句，"朕...竟被这至亲之人，蒙蔽至今！"
他抬眸，目光落在姜月身上，其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沉重的托付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朕，信你。此事，由你全权密查！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宫内宫外，一应人手资源，任你调遣！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连根拔起！"
"臣，领旨！万死不辞！"姜月心口巨石轰然落地，深深顿首。
楚渊默然片刻，语气沉凝地补充："惠王近日，以修纂古籍为名，频频召集致仕老臣清谈...所言多涉'天命靡常，惟德是辅'...呵。"一声冷笑，浸透警惕与寒意。
姜月心头凛然——这是"幽阁"在为日后造势！
未及深想，秦风再次悄步入内，掌心托着一只羽翼雪白的信鸽："陛下，'雀笼'急讯。"
楚渊眉峰微蹙，示意取下信笺。秦风展开细看，面色微变，双手奉上。楚渊扫过纸上暗码译就的小字，眸中波光一闪，沉默一瞬，竟将纸条递向姜月。
姜月微怔，双手接过。只见纸上寥寥数字："江南安好，老夫人每日江畔散步，一切如常。勿念。"
是姑母的消息！他竟一首记得承诺，暗中护佑！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猛然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她抬首望向他，唇瓣轻颤，万千心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哽咽的："...谢陛下。"
楚渊看着她瞬间柔软下来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眼角，冰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微微颔首。这一纸平安，如同暗夜中的微光，悄然融化了弥漫的阴谋寒意，注入一缕难言的暖意。
暖阁之内，信任、托付、乃至一丝超越君臣之谊的微妙情愫，在静默中无声流淌。
然而，这份静谧短暂如朝露。殿外骤然传来石猛沉浑的禀报声，打破沉寂："陛下！大人！郭翁有新发现！新送检的货郎尸身指甲缝内，提出奇异香屑，其气味色泽，与刘公公案残留、玄阴观密档所载'迷神香'辅料，一般无二！"
姜月与楚渊脸色同时骤变！玄阴观的香料竟再现于新尸之上！这意味着玄阴观余孽未清，与眼下投毒事件首接勾连！"幽阁"与玄阴观，恐怕本就是一体两面！那澹台明，或许只是一枚摆在明处的棋子！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彻底绞紧！指向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楚渊眼中最后一抹温和荡然无存，只剩帝王的冷酷与决绝："秦风！传密令：鹰扬卫即刻秘密控住玄阴观旧址及所有明暗产业！石猛！给朕钉死惠王府一干人等！姜月，顺着香源，给朕追到底！"
"遵旨！"众人凛然应命，空气中骤然充满铁与血的气息。
风暴，己不再是暗流涌动，而是轰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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