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鲜楼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应和窗外渐起的潮声。沈星晚捧着空了的豆浆瓶往下走，瓶身上还留着顾晏辰指尖的温度，暖得能焐热掌心的潮气。楼下的灶间己经飘起了油条的香气，胖掌柜正站在油锅前翻炸面坯，金黄的油条在油锅里“咕嘟”冒泡，溅起的油星落在围裙上，烫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早啊小沈姑娘！”胖掌柜用长筷子挑起根油条，在控油架上顿了顿，“刚炸好的，就等你和小顾了。”油条的焦香混着玄门弟子送来的薄荷茶味，在晨雾里漫开，竟驱散了不少码头特有的咸腥气。
沈星晚刚在八仙桌边坐下，就见顾晏辰从后院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竹簸箕，里面摊着层嫩绿的海菜，沾着的露水在晨光里闪得像碎钻。“老渔民说这是‘晨露菜’，带露水吃最清口，”他把簸箕放在桌上，竹篾的清香混着海菜的微腥，“拌点醋和香油就行。”
她看着他弯腰去拿醋瓶，袖口卷起的弧度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那是去年帮渔家修补渔网时，被礁石划破的，当时流了不少血，她用玄门的止血粉给他敷了三天才好。此刻疤痕己经淡成浅粉色，像条沉睡的小鱼，藏在皮肤纹理里。
“你的手……”沈星晚刚要伸手去碰，又猛地缩回来，假装去够油条，“恢复得挺好。”
顾晏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小臂，不在意地笑了笑：“老渔民说海菜汁能去疤，我这几天都用它擦。”他拿起筷子夹了把海菜，往她碗里放，“你也多吃点，玄门弟子不是讲究‘清体’吗？”
海菜入口带着点微涩，混着醋的酸和香油的香，竟格外爽口。沈星晚嚼着海菜，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梦——梦里那片叶子的纹路，像极了外婆罗盘上的指针。她从怀里摸出罗盘，青铜的盘面被体温焐得温热，指针在“坎”位轻轻晃动，那是代表水的方位，正对着窗外的海面。
“你看这个。”她把罗盘推到他面前，指针的纹路细密如蛛网，“和你梦里的叶子像吗？”
顾晏辰低头看着罗盘，指尖轻轻点在指针末端——那里有个极小的缺口，是当年外婆在海上救渔民时，被巨浪里的礁石撞的。“像，”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油锅的“咕嘟”声盖过，“尤其是这缺口，跟叶子边缘被虫咬过的痕迹一模一样。”
沈星晚的心轻轻一颤。外婆说过，这罗盘认主，除了玄门传人，只有与持有者心意相通的人，才能看出指针的隐秘纹路。她抬头时，正好撞见他抬眼，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在眼底轻轻晃，像极了海面上的碎浪。
“孩子们呢？”她慌忙转移话题，抓起根油条往嘴里塞，烫得首吸气。
“在码头捡贝壳呢，”顾晏辰递过杯薄荷茶，“说要给昨晚那只带白纹的螃蟹做个新家。”他顿了顿，又说，“小毛豆特意留了个最大的海螺，说让你给它画道平安符。”
沈星晚接过茶杯，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压下了油条的烫意。她想起窗台上那个装着螃蟹的玻璃瓶，此刻应该正被晨光晒得暖烘烘的，螃蟹的青灰色甲壳上，那道白纹或许会亮得更明显。
吃过早饭，两人跟着胖掌柜去码头的干货铺盘点存货。铺子里堆着小山似的鱼干、海带和紫菜，墙角的麻袋里装着刚收的虾皮，腥香得让人鼻尖发痒。胖掌柜拿着账本对账，时不时喊他们帮忙搬麻袋：“小顾力气大，把那袋海带挪到架子上；星晚心细，数数这筐虾皮有多少斤。”
顾晏辰搬麻袋时，后颈的肌肉绷得很紧，白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沈星晚数着虾皮，目光却总忍不住往他那边飘，看着他把麻袋举过头顶，手臂的线条在晨光里绷得像拉满的弓。突然，麻袋的绳结松了，几片干海带“哗啦”掉下来，正好落在她脚边。
“小心！”顾晏辰立刻放下麻袋过来，蹲下身帮她捡海带，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脚踝，像有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下。他的指尖带着海菜的潮气和阳光的温度，烫得她慌忙往后缩脚，却不小心撞到身后的竹筐，虾皮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沈星晚赶紧去捡虾皮，手指被尖锐的筐沿划破，渗出点血珠。顾晏辰比她更快地掏出帕子，按住她的伤口，动作急得像在处理什么大事。“别动，”他的声音有点发紧，“这虾皮里有细沙，得先清理干净。”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按在她的伤口上，帕子上的海浪纹蹭到皮肤，竟奇异地让人安心。沈星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撒了一地的虾皮，看似慌乱，却藏着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的暖。
胖掌柜在一旁看得首笑：“多大点事儿，小顾你至于这么紧张吗？星晚这丫头皮实着呢。”
顾晏辰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透明的药膏抹在她伤口上——那是玄门特制的愈伤膏，还是上次她给他治胳膊时剩下的。“这药膏管用，”他把药膏塞给她，耳尖有点红，“你收着。”
处理完伤口，三人一起把撒落的虾皮捡回筐里。晨光透过干货铺的木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随着船帆的晃动轻轻移动。沈星晚看着顾晏辰弯腰捡虾皮的背影，突然想起新盟记还空着页，便从兜里摸出来，趁着他不注意，飞快地写下：
“晨食海菜，见罗盘与叶纹相合。搬货时伤指，他帕子上的浪纹蹭过皮肤，药膏带着草木香。阳光落满地，如撒金。”
写完，她把本子往兜里塞，却被顾晏辰抽了过去。他低头看着那几行字，嘴角悄悄扬起，却故意板着脸：“‘他’是谁？写得这么含糊。”
沈星晚抢回本子，脸颊烫得能煎蛋：“要你管！”转身就往外跑，却在门口撞到刚进来的小毛豆，手里的海螺“咚”地掉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回响。
“沈姐姐，你的海螺！”小毛豆捡起海螺递过来，螺壳上还沾着细沙，“顾哥哥说你画符最好看！”
顾晏辰跟出来，手里还拿着那瓶愈伤膏，晨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装了整片海。沈星晚接过海螺，指尖触到螺壳内侧的纹路，突然觉得，这纹路和罗盘的指针、他梦里的叶子，竟隐隐能连成一片——就像他们此刻的日子，看似散落，实则早被看不见的线，紧紧缠在了一起。
码头的浪声渐响，带着晨光的暖意漫过脚背。沈星晚把海螺举到唇边，吹了声悠长的调子，惊得海鸟从桅杆上飞起，在晨光里划出道白色的弧线。她看着顾晏辰站在晨光里的身影，突然觉得，新盟记的纸页，好像又厚了些，暖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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