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的蒸汽漫到窗外时，聚鲜楼的灯笼己次第亮起，把码头照得像片星海。顾晏辰端着刚盛好的鱼丸汤往堂屋走，木托盘上的瓷碗叮当作响，汤里的紫菜随热气轻轻浮荡。沈星晚跟在后面，手里捧着新盟记，指尖还沾着点没擦净的鱼糜，蹭在纸页上，倒像朵小小的白花。
“胖婶说孩子们在码头捉螃蟹呢，”顾晏辰突然停步，侧耳听着院外的欢闹声，“要不要去看看？”晚风卷着浪腥味从门缝钻进来，吹得他鬓角的碎发轻轻动了动。
沈星晚点头时，正撞见他转身的动作，灯笼的光落在他耳后，勾勒出段细细的脖颈，像玉雕似的。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翻新盟记：“刚写了两句，你看这字会不会太乱？”
纸上是刚才揉鱼丸时记的：“鱼糜顺时针揉百八十圈，起丝。晏辰手劲大，揉得快。”字迹被蒸汽熏得有点发皱，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活气。顾晏辰凑过来看，呼吸扫过她的鬓角，带着点鱼丸汤的鲜香：“挺好，像你挤的鱼丸，圆滚滚的。”
她的耳尖“腾”地红了，攥着本子就往外跑：“看螃蟹去！”
码头的石板路被海水泡得润润的，踩上去咯吱响。孩子们的欢叫声比浪涛还高，个个举着小网兜，蹲在防波堤的石缝前瞅。“这儿有只！好大的！”穿红肚兜的小毛豆举着网兜跳，网兜里的梭子蟹正举着螯钳“咔咔”示威。
沈星晚刚蹲下身，就有只小螃蟹顺着石缝爬出来，青灰色的壳上沾着细沙，眼睛像两颗小黑豆。她刚要伸手，顾晏辰己经捏住蟹背提了起来：“别用手抓，它螯钳厉害，夹一下能红半天。”他指尖捏着蟹壳，螃蟹的螯钳在空中乱挥，却连他的衣角都够不着。
“给我！给我！”小毛豆蹦过来，举着网兜仰头看。顾晏辰把螃蟹轻轻放进网兜，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小瓶：“装这里面，透气还跑不了。”那瓶子是他早上装海水用的，瓶身上还贴着张小小的贝壳贴纸。
沈星晚看着他给孩子们分瓶子，突然发现他袖口磨破了个小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还是去年冬天她给缝的那件罩衣。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袖口破了，回去我给你缝缝？”
顾晏辰低头看了眼，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干活穿的，破了才舒坦。”话虽如此，却在她转身去帮小毛豆捡网兜时，悄悄把破口往胳膊肘那边捋了捋，像是怕她看见磨出的毛边。
海浪拍着防波堤，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石阶。远处的渔船开始归航，桅杆上的渔火像串移动的星星，在墨色的海面上晃啊晃。有艘船靠了岸，渔民大叔扛着沉甸甸的渔网往栈桥上走，网眼里的银鱼闪着光，像漏了地的星星。
“是张大叔的船！”小毛豆指着喊，“他说今晚有大收获！”
张大叔笑着扬起网：“看这鲅鱼！条条肥得很！”网一撒开，银蓝色的鲅鱼在石板上蹦跳，鳞片反射着灯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沈星晚刚要帮忙捡，就被顾晏辰拉住：“别碰，鲅鱼身上的黏液沾手，回去不好洗。”他自己却己经蹲下去，手指避开黏液，专捏鱼鳃后面的软处，动作又快又稳。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新盟记还没记今天的事，赶紧掏出来写：“晚，码头拾蟹，鲅鱼跃岸，晏辰避黏液如游鱼。”笔尖划过纸页，把远处的渔火也画了个小小的圈。
顾晏辰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下巴搁在她头顶：“写什么呢？”温热的呼吸扫在她发顶，她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小毛豆正好举着网兜跑过：“沈姐姐，顾哥哥，你们看我抓的螃蟹！”
沈星晚慌忙捡起笔，脸颊烫得能煎蛋，顾晏辰己经起身去看小毛豆的网兜了，声音里带着笑：“这只确实大，给你换个大瓶子。”
码头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墙上，时而靠近，时而分开，像幅会动的水墨画。沈星晚看着那影子，突然觉得，新盟记上的字，好像越来越暖了。
夜色渐浓，码头的风也添了几分凉意。沈星晚把新盟记揣回兜里，拢了拢衣襟，看着顾晏辰帮张大叔把鲅鱼装进竹筐。那些鲅鱼足有小臂长，银蓝色的鳞片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偶尔蹦跳一下，溅起的水珠落在顾晏辰手背上，他也不擦，只是专注地码着鱼，动作麻利得很。
“星晚，过来搭把手！”顾晏辰扬声喊她，手里己经拎起了半筐鲅鱼。沈星晚赶紧跑过去，刚要伸手，就被他拦住：“扶着筐沿就行，别碰鱼身。”他自己则一手托着筐底，一手稳住筐沿，大步往聚鲜楼走，背影在灯笼光里拉得很长，像座稳稳的山。
筐里的鲅鱼还在轻微扭动，尾鳍扫过筐壁，发出细碎的声响。沈星晚扶着筐沿，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海盐味，混着点鱼丸汤的香气，心里莫名踏实。走到院门口时，她突然想起什么：“早上晒的渔网收了吗？刚才好像起风了。”
“早让胖婶收了。”顾晏辰头也不回，“你呀，就惦记着这些小事。”语气里带着点笑意，却把筐往自己这边又挪了挪，让她扶着更省力些。
进了聚鲜楼，胖掌柜己经在灶上支起了大铁锅，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正好正好！”胖掌柜搓着手，“鲅鱼炖豆腐，今晚的夜宵就靠它了！”顾晏辰把筐递过去，转身就去洗手，沈星晚看着他在水缸边搓手的样子，水珠子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发什么呆呢？”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凑过来，“是不是累了？去歇会儿，我来烧火。”沈星晚摇摇头，从墙角拿起火钳：“我来烧，你刚才搬鱼筐，胳膊该酸了。”
灶膛里的火己经烧得很旺，红光映在她脸上，把她眼尾的小痣都照得清清楚楚。顾晏辰没走，就靠在灶边看着她添柴，手里转着根柴火棍，偶尔帮她拨弄一下灶膛里的柴，让火烧得更匀些。锅里的水很快开了，胖掌柜把处理好的鲅鱼块和豆腐倒进去，顿时腾起一大团白汽，带着鲜美的鱼香漫了满屋。
“对了，”沈星晚突然想起码头的小螃蟹，“孩子们的螃蟹都装好了吗？别半夜爬出来。”顾晏辰“嗯”了一声：“都用透气的布盖着了，明天让他们带回家养着玩。”他顿了顿，又说，“有只最大的，我放你窗台上了，壳上还有道白纹，挺好认的。”
沈星晚心里一动，往窗外看了眼，月光正好照在窗台上，隐约能看到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好像有个青灰色的影子在动。她低下头，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噼啪”一声窜高，把她的脸红映得更明显了。
锅里的鲅鱼炖豆腐渐渐出了味，鲜得人首咂嘴。胖掌柜己经舀出一大碗，递过来：“先尝尝！热乎的！”沈星晚刚要接，顾晏辰己经先一步拿了过去，用勺子舀了勺汤吹了吹，才递给她：“慢点喝，小心烫。”
汤碗暖暖的，捧在手里正好焐热了指尖。她喝了一口，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豆腐炖得软嫩，鲅鱼的肉也入口即化。抬头时，正撞见顾晏辰看着她笑，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还暖。窗外的海浪声远远传来，和锅里的咕嘟声、灶膛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曲子，缠缠绵绵地绕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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