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上海滩上空，酝酿着一场迟来的秋雨。
林晚星很早就到了报社。她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却因高度的专注而异常清醒。她给出的纸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这在她意料之中，沈寂雪那样的人，绝不会为此给她只言片语。
但这并未阻止她的行动。她利用上午的时间，继续深挖那具红衣无名女尸的线索。她拜访了负责处理此类案件的警局熟人，借口要做一篇关于“城市边缘人群”的专题报道，旁敲侧击地打听。
“哦，你说那个穿戏服的女人啊？”那位相熟的探长吸着烟，摇了摇头，“邪门得很。捞上来的时候，脸都泡得没法看了，可身上那件戏服，红得扎眼，料子还挺不错，不像一般跑码头的戏班子能穿的。局里查了几天，一点头绪都没有，上面又催着结案，只好当作无名尸处理了。”
“戏服？能看出是哪出戏的吗？”林晚星追问。
“这我们哪懂这个。”探长吐了个烟圈，“不过，听说发现尸体的渔民说，那女的头发梳得挺讲究，像是……像是唱昆曲的那种头面，就是没戴首饰。”
昆曲！红衣！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又问：“杜先生那边，最近有没有过问这类案子？”
探长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晚星，这事儿水深，我劝你别打听太多。杜先生的名字，不是我们能随便提的。”他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不过，听说杜公馆前阵子，确实不太平，好像是……老夫人受了惊吓，跟水有关。”
线索再一次指向杜公馆。林晚星谢过探长，离开警局时，心情更加沉重。她几乎可以肯定，杜月笙找沈寂雪，就是为了解决这红衣女鬼引发的祸事。而一个能让杜月笙都感到棘手、需要借助“玄学大师”的鬼物，其凶厉程度可想而知。
她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决定再去一趟丹桂戏院。红衣、昆曲，这两者结合，戏院是最可能找到更多背景信息的地方。
旧宅内，沈寂雪在晨光微熹时便己起身。
她换上了一件依旧是黑色，但料子更为挺括、剪裁也更显正式的旗袍，外面罩着那件流苏披肩。腕间的铜钱串隐藏在袖口之下，骨簪依旧簪在发间。她看起来清冷依旧，却多了一份即将面对风浪的沉静与肃杀。
她检查了随身携带的物品：特制朱砂、数种不同功用的符箓、那几枚铜钱，以及贴身放置的环形玉佩。
她没有去想林晚星的那张纸条，刻意将那张带着生机的面孔从脑海中驱散。今日之局，她需心无旁骛。
临近中午，陈秘书的那辆黑色汽车准时停在了旧宅门外。依旧是那两名随从，神情戒备，动作干练。
“沈大师，请。”陈秘书亲自为她拉开车门。
沈寂雪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坐进车内。汽车内部装饰奢华，却带着一种密闭的压抑感。她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有微微感知着腕间铜钱传来的、与外界气场变化的细微感应。
汽车驶过繁华的街道，穿过戒备森严的门岗，最终停在了一处中西合璧、气势恢宏却又透着森严之气的公馆门前。杜公馆到了。
早有仆人躬身等候。沈寂雪下车，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栋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宅邸。青砖高墙，铁艺繁复，但在她眼中，却能清晰地看到一股盘旋不散的、混杂着权势煞气与阴湿怨念的复杂气场，尤其是靠近后园的方向，那股水腥味与怨毒交织的气息，即便隔着距离，也让她腕间的铜钱微微发凉。
果然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气息收敛得更加深沉，如同古井深潭，迈步踏入了这龙潭虎穴。
与此同时，林晚星站在丹桂戏院略显冷清的后台。她以记者身份，借口为即将到来的堂会演出做预告采访，正与一位年迈的、负责管理戏服箱笼的老先生攀谈。
“老先生，您听说过最近有什么唱昆曲的班子，有女角儿失踪或者……出事了吗？”林晚星状似无意地问起。
老先生擦拭着一顶珍珠点翠头面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叹了口气：“这世道，不太平啊。唱戏的，尤其是坤角，命苦的多着呢。”他压低了声音，“前几个月，倒是听说有个叫‘云翩然’的，原本是极好的苗子，唱杜丽娘的，后来……唉，被个有权有势的看上了，强掳了去，没多久就听说人没了，具体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也没人敢打听。”
云翩然！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林晚星。她几乎瞬间就将这个名字与那具红衣无名女尸联系了起来！
“那她……平时登台，最爱穿哪件行头？”林晚星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先生想了想：“她最拿手的是《牡丹亭·惊梦》，那出戏，自然是穿红色的那套‘醉颜红’最好看……”
红衣！《牡丹亭》！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汇聚！纠缠杜公馆的红衣水鬼，很可能就是这位被权贵霸占、含冤而死的昆曲名伶云翩然！
林晚星感到一阵心悸。她看了一眼窗外，雨，终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戏院的窗棂。
而此刻，沈寂雪应该己经进入了杜公馆。她面对的，将是一个执念深重、怨气滔天，且可能与当权者有着复杂纠葛的魂灵。
林晚星握紧了手中的采访本，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不仅要查明真相，更要在关键时刻，成为沈寂雪意想不到的援手。这场鸿门宴，她无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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