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须系铃人。”
“需在她执念最深之处，予她一个……交代。”
沈寂雪的话音在弥漫着药味与水腥气的房间里回荡，清晰而冰冷。
杜月笙挥退所有佣人，沉重的房门隔绝了外界。窗外的雨声变得模糊，屋内只剩下老夫人断续的抽泣、三人压抑的呼吸，以及那面铜镜持续散发的、令人齿冷的阴湿气息。
“交代？”杜月笙踱步至窗前，背对着沈寂雪，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磐石般的威压，“一个戏子，杜某予她安身之所，是她自己福薄，想不开，怨得了谁？”
沈寂雪并未回应这份居高临下的定义。她的全部心神己系于那面怨气凝结的铜镜。她向前一步，右手悄然握住那枚环形玉佩，将其悬于镜前寸许。玉佩中心那道天然裂痕触及翻涌的怨气，竟漾开一圈肉眼难辨的柔和光晕。
与此同时，她左手在袖中掐定“问阴诀”，一缕极其精纯的神念，携着玉佩温和的气息，如探针般小心翼翼地刺入镜中那狂暴怨念的核心。
刹那间，破碎的感知洪流般冲入她的识海。
眼前仿佛看到灯火通明的戏台，身着艳丽“醉颜红”的身影水袖翩跹，婉转唱腔引来满堂喝彩，那是一种融入骨血的眷恋与荣光。紧接着画面陡转，狰狞的士兵闯入后台，女子被粗暴拖拽，珠钗迸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与屈辱。随后是华美却如牢笼的房间，被撕碎的戏服，被碾碎的尊严，无声的泪水汇成绝望的深潭。最后，是冰冷刺骨的黄浦江水，决绝的身影沉入黑暗，唯有一个念头凝固不散——那曲《牡丹亭》，还没唱完。破碎的唱词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她耳边反复萦绕：“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沈寂雪脸色微白，迅速掐断神念连接，收回玉佩。汹涌的负面情绪被她强行压下，气息略显紊乱。这短暂的沟通耗费心神，却也让她彻底明了镜中魂灵的症结。
她抬眸看向己转过身、目光锐利审视着她的杜月笙，语气笃定如寒冰坠地：“她要的，从来不是锦衣玉食。她的执念在那方被夺走的丹桂戏台，那身被撕碎的‘醉颜红’行头，那曲未能终了的《牡丹亭·惊梦》。”
杜月笙眼底风云骤变，这些被严密遮掩的细节被骤然揭开，让他周身瞬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死死盯着沈寂雪，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
沈寂雪无视他的逼视，继续陈述利害：“怨念己与老夫人气息交织，强行驱散，老夫人轻则神智永损，重则当即毙命。唯有在其执念源头——丹桂戏院的戏台之上，让她‘唱完’这出戏，化解心结，方能心甘情愿散去，老夫人方可安然无恙。否则，即便今日勉强打散，异日怨气积聚反噬，后果更难预料。”
房间内陷入死寂，只有镜中怨灵因执念被洞穿而发出的、更加凄厉幽怨的呜咽与唱腔，像是在佐证沈寂雪的话语。
杜月笙的目光在沈寂雪冰冷的脸庞与床上惊恐颤抖的老夫人之间来回扫视，权衡与算计在眼底激烈交锋。最终，对母亲安危的顾虑压过了一切。他眼中厉色渐消，沉声唤来心腹，下达了命令：“清空丹桂戏院，备好《牡丹亭·惊梦》的全套行头，尤其是那件‘醉颜红’。子时之前，不得有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沈寂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与怨灵的短暂共鸣，让她心中对云翩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慨叹。今夜子时，将不仅是一场法事，更是一场为逝者献上的、迟来的告别演出。
而她未曾察觉，在丹桂戏院的后台，同样窥见真相的林晚星，正握着一张预示危险的匿名纸条，目光坚定地望向了窗外沉沉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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