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门内，沈知微背靠着门板，缓缓闭上眼睛，平静的面具终于碎裂，胸口剧烈起伏，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身世风暴。门外，赵淑慧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地，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痛苦与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苏晓站在一旁，进退两难，看着这位悲伤欲绝的母亲，终究不忍，递上了一杯温水。
赵淑慧没有接水杯，她的双手紧紧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溢出。她对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对着二十多年前那个被送走的襁褓，开始了破碎而绝望的哭诉，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她试图更完整地剖白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时候……我和你……和你生父，刚分配到县一中，只是两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年轻老师……我们两家老人，都……都守着老观念，逼着我们必须要有个儿子……”
她哽咽着，呼吸急促：“你出生那年，计划生育……抓得正严……我们是教师，是公职人员，如果超生……工作就没了！那是铁饭碗啊……我们寒窗苦读十几年才端上的……我们赌不起啊！”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细节便清晰得残忍。
“我抱着你……才那么小，那么软……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赵淑慧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哭了整整一个月，你生父……他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我们都快被逼疯了……”
“后来……后来听说城里有一对工人夫妻，人特别老实本分，就是生不了孩子……他们想要个孩子……我们……我们想着，把你送到城里，总比跟着我们在农村吃苦强……至少……至少能吃饱穿暖，能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
她抬起泪眼，望向那扇门，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乞求：
“我们偷偷在你襁褓里塞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你的出生时辰，还有……还有我们给你取的名字……‘知微’……我们希望你能知书达理，见微知著……我们不是完全不要你，我们只是……只是没有办法……”
“这二十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看到别人家的小姑娘，我就会想，我的女儿多大了，长成什么样子了……每次听到有孩子考上大学，我就想，我的女儿会不会也在读书，她成绩好不好……我……我甚至不敢换台，天天守着教育频道，就是想着……万一……万一能在新闻里看到你呢……”
她终于说出了最深的恐惧和愧疚：“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我们当年的选择，就是错了，大错特错！我们为了自己的工作，为了所谓的压力，放弃了你……这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过……”
“孩子……我不求你立刻认我……我只求你别恨我们……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你，知道你现在过得这么好，这么有出息……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哭诉，混杂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无奈与沉重，带着一个母亲迟到了二十多年的、血淋淋的忏悔，在寂静的走廊里低回，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
门内，沈知微依旧沉默。
但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的肩头，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那些关于时代、关于生存、关于无奈的诉说，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缓慢地切割。恨吗？似乎找不到一个清晰的对象。原谅吗？那二十多年的缺失，又岂是几句忏悔所能填补？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消化这过于庞大和复杂的一切。
门外，赵淑慧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助的抽噎。迟到的忏悔，终究无法轻易抹平时光刻下的鸿沟。
第五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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