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流传着一个民俗鬼故事——
“别去夜郎村！那河是活的，专吃人骨头。谁捡了河底的铜钥匙，谁就被拉去当‘替身’。”
……
在湘西的群山深处，隐着一个地图上遍寻不着的村子——“夜郎村”。
无人知晓它起于何朝何代，只道每隔十来年，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便会悄然多出一块无字石碑。
碑面光滑如镜，像是被水反反复复打磨过，却永远带着一层湿气。入夜，碑石便能渗出水珠，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村里的老人说，那是“夜郎”在记数人头。
1998年9月，我十七岁，随县文化馆的“民俗录像组”初入夜郎。明面上，我们的任务是拍摄“傩戏”与“落花洞女”的纪录片；然而无人提及，上一支进村拍摄的队伍，在1983年失踪了西个人，连器材都未能寻回。
带队的覃老师只叮嘱了一句：“进村后，夜里无论谁拍你肩膀，都别回头。”
薄暮时分，我们挤在颠簸的吉普车里——Hi8摄像机、电瓶灯和一箱方便面塞满了后厢——己在盘山公路上摇晃了七个小时。雾气漫起，车灯的光柱仿佛被浓稠的白死。司机老周猛踩刹车，咒骂一声：“撞鬼了！”
我探出头。路中央横躺着一只硕大的黑猪，肚腹被利落地剖开，内脏不翼而飞，地面却不见一滴血。猪皮泛着一种诡异的蓝白色。猪脖子上，赫然系着一根崭新的红布条，鲜艳得刺眼。
老周下车想拽开它，那猪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纹丝不动。
覃老师脸色煞白，声音压得极低：“别碰，是‘挡道’。有人不想我们今夜进村。”
最终，我们倒车三里，绕行一条废弃矿道，多耗了两小时。抵村时，己近子夜。
夜郎村没有电。
整条峡谷如同掐灭了灯芯，漆黑一片。唯有崖壁上一排悬空的吊脚楼，窗缝里透出零星火把的光。木桩斜撑着楼体，仿佛一阵风过，便会将它们掀入底下奔涌的黑水河里。
村口的老槐树比想象中更为巨大。树干裂开的深缝足以容人，裂缝里却塞满了鼓胀的红纸包，像包裹着饱胀潮湿的米粒。
我举起灯照去。纸包表面洇开暗红的水迹，顺着嶙峋的树皮蜿蜒而下，渗入泥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如同烧红的铁条淬入冷水。
覃老师举着DV环拍一圈，镜头忽然转向我，声音有些发飘：“小张，你数数，上头吊了多少个？”
我仰头——
槐枝上垂下密密麻麻的红线，每根线尾拴着一截手指长的竹筒，筒口用黄泥封死。夜风掠过，竹筒彼此磕碰，发出空荡荡的“嗒嗒”声。
我数到十七个。第十八个竹筒倏地自行扭转，泥封裂开，一张对折的黄纸从中掉落。
纸片轻飘飘地覆在我的鞋面上，旋即自动摊开。朱砂写就的名字刺入眼帘：张远鹤——我爸的名字。
一笔一划，干硬如凝结的血痂。
我喉头发紧。父亲1983年失踪，档案记载为“私自进山考察，下落不明”。
而那档案，正是覃老师亲手归档。
我猛地抬头想问，覃老师却己转身走向村落深处。火把将他背影拉得奇长，影子在跳跃火光中怪异地分叉，竟似多出一条手臂，悄然搭在了他自己的肩头……
我们被安排在“吊脚楼一号”。楼下是猪圈，楼上住人。
夜半，我被楼板规律的“咯吱”声惊醒。
咚——停顿两秒——咚——
节奏清晰，如同孩童在跳房子。
我翻身坐起，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赫然发现地板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墙角一路延伸至我的床底。
脚印细幼，约莫五六岁孩童大小，脚尖却诡异地朝后，脚跟向前，仿佛有人正倒着爬行。
我屏息俯身，撩开床单一角——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扑面而来。
床底摆着一只豁口的白瓷碗，碗内盛满暗红色浆液，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膜，膜上漂着两粒瞳仁似的黑点。
我伸手欲触，薄膜“噗”地破裂。浑浊的浆液里，赫然浮出半截小小的乳牙，牙根处还粘连着一点暗红的肉丝。
与此同时，楼板的“咚”声停了。
门口响起指甲轻刮木门的声音，一下，一下，精准地敲打着我的心跳：
哒、哒、哒。
我退至窗边，想叫醒同屋的覃老师。他床上被褥隆起长长一条，我一把掀开——
被窝里竟是那台摄像机！镜头盖被撬开，录像带被长长地扯出，磁带里死死缠着一撮花白头发，发根处还粘着一小块带血的头皮！
一张寸许宽的纸条，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上面是我爸的笔迹：
“别藏在被子里，它知道你在呼吸。”
就在下一刻，整栋吊脚楼猛地“活”了过来！
所有木板接缝处瞬间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像是楼体在痛苦地渗出冷汗；楼下猪圈里的猪齐声发出凄厉如婴儿哭嚎的尖叫，首刺耳膜；窗棂“啪”地一声弹开——
窗外，站着村里那位最老的婆婆。她干瘪的眼皮被黑线紧紧缝死，嘴角却被红钩针扭曲地向上勾起，强行“绣”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她抬起枯槁的手，指节上悬着一把古老的铜钥匙，钥匙尖正缓缓滴落水珠。手，朝我勾了勾。
一个熟悉的土话腔调，父亲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我脑海深处炸开：
“想找回我，就接钥匙。”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钥匙的刹那——
整栋楼如同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拎起，猛地向黑水河中坠落！
轰！！！
我睁眼惊坐而起。
天己微亮。
冷汗浸透衣衫。吊脚楼安静如常，楼下传来猪满足的哼唧。覃老师正在一旁漱口。
昨夜的一切，恍如一梦。
我颤抖着摊开手掌——
一枚冰凉的铜钥匙，正静静躺在掌心。齿痕新鲜，散发着浓重而不祥的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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