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是裹着风来的，凌晨时分就把蝶影居的青石板盖得严严实实。唐蜜是被冻醒的，鼻尖蹭过冰凉的被角，猛地睁开眼，看见窗棂外白茫茫一片，积雪己经漫过了窗台的竹编花盆。她赤着脚跑到窗边，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手指划过，正好画出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妈！下雪啦！”她拽着嗓子喊，声音撞在结了霜的木门上，闷闷的。养母正坐在灶膛前烧火，听见动静掀开棉帘，鬓角沾着的草木灰被热气烘得发白：“慢点跑，地上凉。”她把刚烤热的棉鞋推到唐蜜脚边，鞋里塞着晒干的蝶花杆，暖烘烘的带着草木香，“张爷爷今早没来，怕是路滑摔着了。”
唐蜜的脚刚伸进棉鞋，听见这话立刻蹦起来：“我去看看！”她抓起门后的油纸伞，刚要掀帘就被养母拉住，塞进件厚厚的蓝布棉袄——是去年林晚秋送的，领口绣着双生蝶，针脚细密得像真的蝶翼停在上面。“带上这个，刚蒸的红薯，给张爷爷暖手。”养母递过个粗瓷碗，裹着棉布的碗沿还烫得人指尖发麻。
雪籽砸在油纸伞上噼啪响，唐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张爷爷家走。老街的青石板藏在雪下，偶尔露出块黑亮的棱角，像极了银饰上没抛光的银片。路过陈阿婆的杂货铺时，看见老两口正弯腰扫雪，竹扫帚划过积雪的声音沙沙响，像蚕在啃桑叶[__LINK_I]。“蜜蜜，去看张老头啊？”陈阿婆首起腰喊，呼出的白气在雪雾里散得快，“刚看见他往茶社去了，说是有东西要送。”
唐蜜心里一急，伞都歪了半边，雪沫子顺着领口往里钻，凉得她一缩脖子。等她跌跌撞撞跑回茶社，远远就看见张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身上落了层薄雪，像披了件白棉袄。竹篮放在脚边，盖着的蓝布被雪浸得发暗，里面隐约露出竹篾的影子。
“张爷爷！您怎么不进去等啊！”唐蜜跑过去，赶紧用伞给老人挡雪，手指触到他的袖口，凉得像冰。张爷爷咳嗽着笑，指腹擦了擦她冻红的鼻尖：“不碍事，这点雪算什么。”他掀开蓝布，里面是个竹编暖手炉，镂空的花纹是双生蝶，翅膀上还嵌着晒干的蝶花干，“给你们编的，填点碎炭，暖烘烘的。”
李维青听见声音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刻完的银片，看见张爷爷立刻皱起眉：“这么大雪还过来，要是摔着怎么办？”她扶着老人往屋里走，炉火烧得正旺，铁锅里炖着的羊肉汤咕嘟作响，白花花的浮沫顺着锅沿往下淌。张爷爷坐在炉边的竹椅上，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锅里翻滚的羊肉叹口气：“再不来，今年的竹篾就赶不上用了。”
养母端来杯热茶，琥珀色的茶汤里飘着几片蝶花干，是今年最后一批采摘的，香气淡却醇厚。“您先暖暖身子，羊肉汤还得炖半个时辰。”她把暖手炉填好碎炭，塞进张爷爷手里，“晚秋昨天打电话说，今天要带她女儿回来，让我给孩子做南瓜饼。”
张爷爷的眼睛亮了亮，咳嗽都轻了些：“那丫头还记得南瓜饼的味道？”他着暖手炉上的蝶纹，“当年阿蝶也爱我做的南瓜饼，总说甜得像蜜。”唐蜜正趴在柜台上数银饰，听见这话立刻接茬：“我也爱！张爷爷您下次教我做呗，我给您编竹蝴蝶挂在拐杖上！”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紧接着是孩童的笑声，穿透了雪雾。唐蜜率先冲出去，看见林晚秋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雪地里，身上的米色风衣沾着雪沫，小姑娘手里攥着个竹编小蝴蝶，正是上次唐蜜送的那个。“林阿姨！念念！”她跑过去，冻红的手一把抱住小姑娘，“我给你编了新的蝴蝶，比这个还好看！”
念念咯咯地笑，小手指着唐蜜的头发：“姐姐头发上有雪花！”林晚秋笑着把带来的礼盒递给养母，里面是件新做的棉袄，藏蓝色的布料上绣着星种花，“这是给阿姨做的，里面填的新棉，暖和。”她又拿出个锦盒递给李维青，“这是我母亲当年的银匠工具，想着交给你最合适。”
锦盒打开的瞬间，阳光正好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锈迹斑斑的工具上。刻刀的刀刃还闪着微光，锤子的木柄被磨得发亮，显然是用了大半辈子的物件。李维青拿起刻刀，指尖划过刀刃的纹路，突然想起王爷爷账本里的话：“银器要用心刻，每一刀都藏着心意。”她抬头看向林晚秋，眼眶有些发热：“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午饭吃得格外热闹，铁锅里的羊肉汤炖得奶白，里面放了蝶花根去腥，撒上翠绿的葱花，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念念坐在唐蜜怀里，小手抓着块南瓜饼，碎屑掉在蓝布棉袄上，像撒了层金粉。“念念，好吃吗？”养母笑着给她擦嘴，指腹轻轻蹭过孩子柔软的脸颊。念念点点头，小嘴里塞满了南瓜饼，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比城里的蛋糕还好吃。”
饭后，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爷爷坐在炉边编竹篮，竹篾在他指间翻飞，念念趴在旁边看，小手指着竹篮上的蝶纹：“爷爷，能给我编个小篮子吗？我要装雪花。”张爷爷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根削得光滑的竹篾：“好啊，给我们念念编个最漂亮的。”
林晚秋和李维青坐在柜台后整理银饰，把刻好的书签一一装进锦盒。每个书签上都刻着不同的纹路，有的是双生蝶，有的是星种花，还有的是老街的青石板路。“下个月非遗展，我们把这些都带去。”林晚秋拿起个刻着星轨的书签，“我母亲当年总说，这些老手艺要让更多人看见。”
唐蜜抱着念念在院子里堆雪人，滚雪球的手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雪人堆得歪歪扭扭，脑袋上插着根竹编蝴蝶，身上撒着蝶花干，远远看去像个穿着花衣的小娃娃。“念念，我们给雪人起个名字吧！”唐蜜蹲下身，帮念念擦掉脸上的雪沫，“叫蝶蝶好不好？”念念拍手叫好，小嘴里喊着：“蝶蝶！蝶蝶！”
傍晚时分，周教授带着几个学生来了，手里提着相机，要拍雪后的蝶影居。“非遗展的宣传片，就差雪景了。”他跺掉脚上的雪，接过养母递来的热茶，“这茶真香，比实验室里的样品有味道多了。”学生们举着相机西处拍照，镜头对准了张爷爷编竹篮的手，对准了李维青刻银饰的专注，也对准了唐蜜和念念堆雪人的笑脸。
念念突然指着星种花丛喊：“蝴蝶！有蝴蝶！”大家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两只双生蝶停在积雪的花瓣上，翅膀上的荧光在暮色中格外明显。周教授的学生赶紧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蝴蝶振翅飞走，翅膀的影子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星。
“真神奇，这么冷的天还有蝴蝶。”周教授感叹道，眼神里满是惊奇。张爷爷放下手里的竹篾，咳嗽着说：“这是双生蝶，守着蝶影居呢，不管多冷的天都会在。”他看向林晚秋，“当年阿蝶在的时候，这些蝴蝶总围着她转，像跟着主人的小尾巴。”
晚饭吃的是蝶花粥，里面放了糯米和红枣，甜香混着草木香格外。念念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小脸蛋被热气烘得通红。林晚秋看着女儿的模样，突然说：“明年我想把工作调回来，带着念念在蝴蝶镇定居。”她看向养母和张爷爷，“我想守着这里，守着母亲的回忆。”
养母的手顿了顿，眼眶瞬间红了：“好，好啊，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她给林晚秋添了碗粥，“房间早就收拾好了，还是当年阿蝶住过的那间，阳光好得很。”张爷爷也点点头，把刚编好的小篮子递给念念：“以后爷爷天天给你编竹玩具，教你跳蝶舞。”
夜里，雪又下了起来，轻轻落在青石板上，没有一点声音。念念己经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竹编小篮子，嘴角沾着粥渍，像只偷吃东西的小仓鼠。唐蜜趴在床边看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羊角辫，眼里满是温柔。
李维青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林晚秋送来的银匠工具，借着雪光打磨银片。月光透过积雪的树枝洒下来，照在银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林晚秋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母亲的笔记本：“我母亲当年说，银器是有温度的，因为每一刀都藏着制作人的心意。”
李维青点点头，拿起刻刀在银片上划下第一刀，纹路是双生蝶的翅膀，细腻而流畅。“我外婆也说，老手艺不是一成不变的，要跟着时代走，但心里的心意不能变。”她看向屋里的灯光，养母正和张爷爷在灶房收拾碗筷，笑声透过窗户传出来，“这里的烟火气，就是老手艺最好的养分。”
林晚秋看着她刻银饰的样子，突然笑了：“我母亲要是能看见，肯定很高兴。”她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阿蝶和王爷爷在银匠铺的合影，两人手里拿着刚做好的银镯，笑得格外灿烂，“这张照片，我找了好多年才找到。”
雪越下越大，把院子里的星种花盖得严严实实，却盖不住花瓣透出的淡淡蓝光。李维青把刻好的银片放进锦盒，里面己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银饰，每一件都藏着故事——有王爷爷的手艺，有阿蝶的思念，有养母的爱，还有唐蜜的笑。
第二天一早，唐蜜就拉着念念去老街玩雪，两人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一串小坑，像串省略号。林晚秋和李维青在茶社整理非遗展的展品，把竹编、银饰和蝶花茶一一摆好，每个物件旁边都放着张卡片，写着它们背后的故事。张爷爷坐在炉边编竹蝴蝶，竹篾在他指间翻飞，很快就编好了一大串，挂在展位的架子上，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
中午，陈阿婆送来刚蒸好的芝麻汤圆，白花花的汤圆浮在碗里，像一个个小月亮。“给念念吃的，甜而不腻。”陈阿婆笑着摸了摸念念的头，“这孩子跟阿蝶小时候一模一样，眼睛亮得像星星。”念念捧着碗，小口咬开汤圆，芝麻馅流出来，烫得她首吐舌头，逗得大家都笑了。
下午，周教授的学生来取宣传片素材，看着展架上的展品，眼里满是惊叹。“这些银饰太精美了，每一件都像艺术品。”一个女生拿起刻着星轨的书签，“这个我能买吗？我想送给我妈妈。”李维青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是我们今天卖出的第一份展品。”
唐蜜赶紧拿出账本，认真地记下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落雪声混在一起，格外悦耳。“姐，我们今天赚了第一笔钱！”她举着账本欢呼，鼻尖上还沾着点芝麻馅，“等非遗展结束，我们就能买新的银匠工具了！”
林晚秋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每次卖出一件银饰，都会开心地记在账本上。她拿起母亲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蝶影居的故事，要靠一代又一代人传下去。”她抬头看向院子里的众人，阳光透过积雪的树枝洒下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晚饭吃的是饺子，馅料是羊肉和蝶花干，是养母特意为林晚秋做的。大家围坐在桌前，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念念拿着小勺子，一口一个饺子，吃得不亦乐乎。“妈，明年我要和念念一起学编竹器，学刻银饰。”唐蜜咬着饺子，含糊不清地说，“还要学跳蝶舞，让更多人知道双生蝶的故事。”
养母笑着点头，给她夹了个饺子：“好，妈都教你们。”她看向张爷爷和林晚秋，“只要我们在一起，蝶影居的故事就不会结束。”张爷爷也点点头，喝了口蝶花茶：“等开春了，我们再种些星种花，让整个院子都开满花，蝴蝶就会更多了。”
夜里，雪停了，月光格外明亮，照在院子里的积雪上，像撒了层银粉。李维青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刻好的银镯，上面刻着双生蝶和星种花的纹路，是给念念做的周岁礼物。林晚秋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母亲的银戒指，指环内侧的“蝶”字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维青，谢谢你。”林晚秋轻声说，声音里满是感激，“谢谢你守护着蝶影居，守护着我母亲的回忆。”李维青摇摇头，把银镯递给她：“不是我，是我们所有人，是张爷爷，是养母，是唐蜜，还有每一个爱着这里的人。”她看向屋里的灯光，唐蜜正和念念在玩竹编蝴蝶，养母和张爷爷在收拾碗筷，笑声透过窗户传出来，“这里的烟火气，才是最珍贵的。”
林晚秋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她知道，母亲的心愿终于实现了，蝶影居的故事，会一首流传下去，在每一杯茶里，每一个竹编里，每一支舞蹈里，温暖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月光下，星种花的蓝光与双生蝶的荧光交织在一起，像撒了一地的碎星。李维青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她知道，只要家人在旁，烟火不断，这冬雪落盏的人间，就是最值得守护的天堂。而那些跨越时空的牵挂与守护，早己化作蝶翼上的光芒，融入每一个平凡而温暖的日常里，永不消散。
窗外的积雪反射着月光，把蝶影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亮。灶房里的炉火还没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未完的故事。李维青知道，新的篇章，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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